第十七章
祝鸣当时就坐了起来。
那声音还不停,说着:“鸣鸣,我好怕,你为什么不理我?鸣鸣,你不想见到我吗?鸣鸣……”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外面的声音,祝鸣跳下床,抡起椅子凶狠地向门板砸去。
“没完没了是吧!”
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殷钰来愚弄她,她祝鸣脾气再好也会生气。
“滚。”祝鸣冲着门踹了一脚,“滚远点!”
有的时候祝鸣也会想象再次见到殷钰的时候,自己该露出什么反应。
然而事实却是,她们已经分开,殷钰消失不见,就如同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她对她造成的伤害,带给她的希望,也随之一同留在了过去。
祝鸣承认,刚开始她还爱着殷钰,可她渐渐学会了不在意,学会把那个名字压到心底,除了深夜翻出独自咀嚼,再不对任何人诉说。
被门反弹到地上的椅子歪斜着倒地,祝鸣扑上去抓起椅子再次狠狠砸向那扇门,她是伤口被戳痛的野兽,狂怒而疼痛。
木椅和门板撞击的声音在夜间响彻整个别墅,过强的冲击力令木椅分崩离析碎了一地。
但很快一切陷入平静。
走廊内的鬼怪忽然感到一股抓心挠肺的好奇,他太想知道这人到底遇见了什么心魔,这是规则赋予的能力,让他制造幻境引诱参与者出门,但他无法看到。
明明在自己的主场,黑暗是自己的舞台,他却感到心悸,一种让人战栗的危机感从那扇门后张牙舞爪地扑来。
怎、怎么可能。
他无声向前靠近,凑近了那个猫眼,嘻嘻。他能看到他们所有人,悄悄地,偷偷地,让他们藏无可藏……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忽然占据整个视野,乌黑的瞳孔深渊般摄人。
眼球动了动,一下向前,像要挤出猫眼。
他惊慌后退,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画面,冰凉的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里飞出,这一刻他忘了自己才是那个鬼,竟被吓得害怕起黑暗。
客房内,紧伏在门后的女人露出一个恶狠狠地笑容,在看到鬼怪猩红的眼球骤然退走后才离开猫眼。
“我看到你了。”
她对着猫眼比了一个中指:“王八蛋,给我等着,不把你的皮给扒了我就不叫祝鸣!”
他一惊,旋即火冒三丈,这分明是自己用来惊吓活人的伎俩,却怎么反被活人吓到。
不,没有这种道理,他是鬼怪,是强大的鬼怪,这里所有人都是他的玩物,都应该在他的戏弄下害怕地瑟瑟发抖才对!
于是他又扑向2004的门,势必要用最恐怖的眼睛把对方吓退。
但他没能和房客对视。
他看到了一根中指。
他差点气炸。
……
在这个黑沉的深夜,不止2004被挖掘了隐私,其他客房也都没能逃过这场引诱。
2005号客房门内,云走川对着门板说道:“别装了,我妈妈才不可能在这儿呢,她都没下山。”
2006号客房门内,小雪拧开一瓶水饮下,叹气,她听到爸爸妈妈催促自己开门的声音,听到了妹妹害怕却乖巧强忍的声音,还听到了姐姐高傲地命令:
“滚过来开门!”
她报以沉默,既然明知道是假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不回应,门外的人便变着花样地诱哄她,那高傲的声音骤然变得黏软可怜:“好妹妹,姐姐以后不发脾气了,姐姐一定好好对你,姐姐最喜欢你,难道你也变得不听话了?快把门打开!”
小雪不禁露出一个笑来,虽然是假的,但能听到她对自己这么说话,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而到了2007号客房门前。
整夜没有一点收获的鬼怪满肚子怨气来到了最后的希望面前,这里面住着的是他最痛恨也最无可奈何的一名房客。
她会有怎样的执念?会产生怎样慌乱的反应?
他好奇地凑近猫眼准备看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苍茫的风声,那是错觉,这里寂静地像片坟场,没有任何情绪、心跳与呼吸的变化,没有任何一点回应。
就好像2007内的房客,是一块永不能被融化的坚冰一般,谁也无法窥探她的内心。
……
没有一丝光亮的夜里,祝鸣赤足踩过满地残渣,屋内唯一一把椅子已经报废,她坐到床边,怂拉着眼睛无法入睡。
据说时间越往后,鬼怪的能力越强大,看看,连鬼都知道用殷钰来诱惑她。
祝鸣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眼瞳微微涣散。她开始回忆从进入副本开始的所有事情,点点滴滴,每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她说了,她要杀了那只鬼。
不知过了多久,祝鸣终于动了,她走到窗边,忽然拉开窗帘。
外面是重重叠叠的树影,没有风,一切都静默着伫立,似无数殉葬的亡躯。
滴答滴答。
肿胀惨白的手臂从窗边伸出,带着湿漉漉的液体,散发着腐败的恶臭,软囔湿濡的皮肉挤压着玻璃蠕动蹭来。
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出现在窗外,鼻子、嘴巴、眼睛胶泥一样深陷在扁平脸框中。她贪婪地望着她,身上的泳衣红的像血,皮肤白的像纸。
窗户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于水、肉摩擦发出咛吱的细响。溺死水中的怨鬼黏答答地贴在玻璃上,软体动物一样攀爬缠泞,她守着安全屋中的猎物,等待捕杀的时机到来。
祝鸣歪歪头,注视着她,忽然笑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死在水里,你们这么恩爱,总不能是情杀吧?”
祝鸣打开管家的手机,荧屏突然亮起,光线刺眼。
她看着那张彩信中的照片,片刻,视线移到了时间上。
凌晨五点十七分。
啊,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这个时间。
正常的盛夏太阳已经准备升起,可在这里一切都要遵循规则,包括日升日落。
每天早上六点,太阳准时升起,每天下午三点,太阳便会落下。
白昼与黑夜泾渭分明,中间有三分钟的灰色地带。
半个小时后,祝鸣再次打开手机。
时间是凌晨五点四十五。
祝鸣走进洗手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向溺亡女尸变幻。
她冷淡地说道:“昨晚洗手的时候我就想,这种手段骗老高关灯洗澡倒也聪明,对精神高压的人来说确实有一定效果。”
其实老高的死因很好推断。
是水鬼杀了他。
老高注重形象,身体又差,还下到泳池沾了一身恶臭。这种情况忍不住想洗漱很正常,只要时刻防备着,并不一定会死掉。
但他被镜中幻象欺骗,以为在客房内很安全,只有开着手电才会产生不好的变化,所以选择了在黑暗中洗澡。
很显然这里的水系统相互连接,除了瓶装饮用水和天台睡莲缸里的水,所有水都有同一种恶心的味道,这便是水鬼侵入室内的途径。
她将沿着流通的水系统,在花洒喷水的时候,从上至下用长发淹没老高……
人死之后客房的门自动打开,管家推着清洁车进入,将老高房内的垃圾与洗手间的水渍、头发一同清理,最终他去到一楼的公共卫生间投洗拖把,那些凉滑细长的发丝便将前一天才拨开过的下水塞重新堵了回去。
等到了早上,大家发现老高死去之时浴室干燥,只以为老高进了泳池被水鬼报复而死,却不知进入泳池并非致人死亡的必要条件。
既能防止参与者继续探索泳池,又能让大家忽略老高真正的死因,一举两得。
这样说不定会有倒霉蛋继续上镜中幻象的当,选择在黑暗中洗澡。
祝鸣就决定这样做,她关掉手电打开了淋浴喷头。
“今晚,我想邀请你进来谈谈。”
水流刷刷地向下,祝鸣穿着衣服站到下方,冰凉的水中带着些许异味儿,不是那么好闻。
变化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是水流开始滞涩,还是异味儿越发浓重?
祝鸣关掉水龙头,抹了一把脸,她知道变化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
祝鸣向外面走去,浑身湿漉漉,脚下淌着水。
手机荧屏再次亮起时,时间是凌晨五点五十一。
一种拖沓的重物爬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湿泞软肉摩擦地板的怪异声音,凉丝丝的东西顺着湿脚印向前,缠到了祝鸣腿上。
祝鸣向前打开手电,啪,光束出现。
异样停下了,却没有消失。
啪,唯一的光明消失。
那些丝凉腐臭的黑发再次有生命般行动起来,缠绕着向上,沉钝的本体蠕虫一样缓慢,发丝却灵活快速得多。
祝鸣打开手电,将缠到腿上的发丝扯开,后退一步,向着门。
祝鸣关掉手电,等待软烂的怨鬼现身,拉开距离的黑发再度向前。
屋子渐渐被恶臭的腥潮占据,里面没有正常人说话的声音,只有发丝摩擦的沙沙声,水珠落下的滴答声,肉质蹭过地板的咕叽声,以及手电一下一下开关的啪啪声,和那永无休止的源于内部的嘶嚎。
光束以固定的节奏,出现、消失,黑暗以坚定的态度,缓慢侵蚀。
祝鸣眼睁睁看着。
终于,噩梦样的鬼怪碰到了了祝鸣的小腿,冰冷黏腻,被水泡胀在高温下腐烂的皮肉咕叽咕叽蠕动着,试图将人活活吞噬。
她也许真的能做到,只要被她缠住,没人能够逃脱。
可祝鸣又打开了手电。
恶心。
怨鬼想要上来,却困于光明无法行动,祝鸣帮了她一把。她伸手抓住怨鬼疯狂生长的头发,狠狠地将她的头提了上来。
一股带着医院味儿的尖酸恶臭迎面扑来,可祝鸣没有躲,没有屏息,她只是用一种怜悯而冷酷的神情看向怨鬼恐怖的脸,说:“真可怜啊,原来你是这么死的。”
而后她松开手,冷酷地看着女尸重重摔到地上。
祝鸣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