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原本虔诚行礼的新娘突兀地在众人眼前抬起头，她似是对着房梁开口，无垢白雪笼罩下的明眸向视野尽头的红梁望去。伫立于鸟居上的鸦群正惬意地歇脚，通体沐浴着夕阳，漆黑的羽毛散射着斑斓的光泽。似是感受到了非自然的气息，乌鸦低低地叫了几声后，群起飞进聚集众多村人的神社……

“啊？！”沉浸在回忆的二人被扑来的鸦群惊醒，抬眼时，却只看到了仍然带着白色棉帽的女子，并没有乌鸦飞进来，这才意识到是丹若再度将他们从回忆中唤醒了。

“呼……吓我一跳。”欧阳旃喘了口气。

“倒也不用这么提醒吧！”同样被惊醒的梅烟絮稍显不满，有些埋怨丹若唤醒二人的方式。

“抱歉抱歉，怕二位陷得太深，就采取这样的方式了。现在如何了？”丹若稍显歉意，她默默等二人镇定下来后，才开了口。

“等一下！”欧阳旃似是发现了端倪，“柳生凛的记忆，为何也能掺杂在里面？”

“无他，这段记忆曾经属于小庭信玄。”丹若却并不意外，“除了那人，可以说村内幸存者的记忆都被我清洗过，就连红叶和千里都包括在内。虽说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在我的法力下，她们三人也能感知到这些记忆。”

“乖乖，了不得……亏你还能保管到现在。”梅烟絮倒是打趣起来。

“不是我想留的……”触及到过往的伤疤，丹若的目光黯淡下来，“事实上，我有过无数次想要毁了的念头。”

“但是，从结果来看，有人阻止了你。”注视着丹若头顶那拖至地面的白色棉帽，欧阳旃思忖片刻，“村中一直有传言，柳生大法师在赶跑了榴花妖后，与丹若女神达成了约定。”

“我们也与那大法师短暂接触过，虽然对方有些支支吾吾的，但谈及‘丹若’二字的反应却做不了假。”回想起自己主动谈及丹若时，柳生悠斗闪过错愕与恍惚的神情，注意到对方细微表情的梅烟絮并不感到意外。“如今这里仍旧保留着这些过往的记忆，难道是因为和柳生悠斗的契约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事物可以有两面。很久很久以前，乌鸦仍被视为来自太阳的神鸟。然而，当饿殍遍地的惨剧降临在人间，有腐食习性的乌鸦很快被视为不详之兆，这变化的速度也不过弹指间，但程度可谓是翻天覆地。”将萤火虫收回的枫摇了摇头，“一切不过依赖讲话者的说辞还有旁听者的内心。”

“三位，自从那位丹若女神降临之后，村里应该没有感染瘟疫的人了吧？”

“是的。”红叶不置可否。

“那，榴花妖出现的时候呢？当时村里依然有人患上瘟疫的吗？”殷益淳意味深长地看向三人身后，“还是说？从始至终就是榴花妖招来的瘟疫？只不过因为后来实在不高兴等下去了，直接现身毁了整个村子？”

“你说什么？！”一听这话，千里激动得跳起来，但还是被其他二人按住了。

“嗯？我在说榴花妖的事，千里夫人为什么这么激动？”似是抓住了关键点，殷益淳乘胜追击，“据榴花村的传言，那榴花妖做的事说是十恶不赦也不为过！莫非你们和榴花妖……”

“禁！”

正当殷益淳还要继续时，却发现原本按着千里的枫迅速腾出手来，冲着自己施法。只一瞬，自己便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声带处如同被黏糊糊的胶带结结实实地绑了一圈又一圈，处于惊愕中的同伴们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他。

“对不起啦，小伙子。”扇子隐去光芒后，枫十分抱歉地朝着他鞠躬，“只要你们不再多言，有关榴花妖的事，接下来我们会交代清楚的。”

不能老是用激将法啊，九哥。一旁的白鹫暗自思忖着，但面上还是打圆场，他主动向三个巫女赔礼，“你也太性急了，这才哪到哪呢。三位，确实是我们的不是。”

被迫屏息的殷益淳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巫女虽温柔从容，但脸上阴恻恻的微笑看久了也实在瘆得慌，一旦对上冰冷的视线，他就觉着勒着喉咙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他迅速跪了下来，举起双手，果断地点了点头，枫顺势解了法术。

“还敢吗？”解了禁术后，殷益淳大口呼吸着空气，白鹫上前帮他顺气，调笑着抚了抚他的背，“这得亏是这三位人美心善。不然你人早就不在这了。”

“嘿嘿……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重新站起身的殷益淳干笑了几声，退回到一边。

“间山湖……”费珥却并不顾及眼前三个面露难色的巫女，她背过众人，眺望着远方黯淡的湖水。湖面黯淡，原本映照其间的残月也被乌云遮蔽，弥散了那最后一抹光辉。

“进村子前，我们就是在湖的旁边遇到三叶姑娘，是她引着我们进了如今的榴花村。”

“三叶？”红叶顿时紧张起来，“那孩子当时怎么了？”

“她当时似是与日暮老板起了争执，出来散心的，我们见到她时，她正盯着湖面发呆。”白鹫耐心地回答，“三叶小姐没怎么透露原因，我们也不好多问……”

还未等白鹫说完，红叶唐突地打断了话语，她叹了口气：“没事，我大致猜到是什么原因了。唉，苍介这家伙……”

“费姐，为什么突然提及间山湖？”殷益淳有些意外，他确实没注意到这点。

“自从那丹若来到村里后，她和柳生悠斗就常在间山湖活动。柳生凛也是从间山湖那里被感染了瘴气。”

被费珥这么提醒，白鹫也想到了什么：“嗯，间山湖这个称呼还是头一次听到。这里的村人可是从未提及那片湖的名字。”

“这就稀奇了。老艾，你怎么看？”说完，殷益淳用手肘轻轻顶了顶身旁的艾铁声。

“没什么看法……”一旁目不斜视的艾铁声没有多搭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村落旁的那片湖。他感到耳畔的流水声比白日更加清晰可闻，弥漫着的水汽透露着丝丝凉意，林间的小溪不约而同地涌向那片静谧的湖。

“无趣的人。”看着艾铁声也背过身去，殷益淳耸了耸肩，“那么，之后发生了什么，三位，还请继续吧。”

见天边若隐若现地浮现着微光，萤火虫的光芒似乎也微弱了许多，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神社的方向。

“时间快到了，那两人快要出来了。而且印象也有些模糊了，再往下的一些事，也只有丹若知道得更清楚些。”

“确实呢。”听到这话，千里应和了一句，“现在我们自己也只能想起献祭之前的事，还有当了守护灵之后的事。

“中间的一些事都是从丹若和柳生悠斗那里知道的。但一旦想重提这些旧事，他们都如同受到了巨大创伤，立刻陷入沉默。”

真是这样吗？白鹫捕捉到了文雅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这与其他两个巫女的迷茫神情明显不同，虽如此，有着这一直觉的他也没有直接点破：“没关系。我们并不需要知道所有的事。”

“嗯。”枫点了点头，重新举起了扇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过，献祭是怎么回事？”令殷益淳疑惑的是，这三个守护灵的记忆偏偏就断在了这里。

萤火虫迅速绕成了一个圈，又围着半边堆叠出几座小山。在守护灵的捏造下，明亮的山水走势渐渐地和黯淡的高山深潭重合。正视着画作的二人，与背对着荧光的二人，构成了划分晦明之界的栏杆，隔断了虚与实的两边……

「丹若！」

「枫，你来了。」

收到丹若的传信后，枫便抛下学堂，急急忙忙地跑出了村门口，沿着山路一直奔向间山湖的边缘。村里的规定，未经大家族许可不得擅自越过栏杆进入间山湖，于是她只得站在栏杆外稍等片刻，终于等到了丹若。

丹若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疲惫，似乎是刚刚施了不少法，随身佩戴的匕首和短刀都有气无力地垂在腰间。虽说如此，她但还是笑着招呼匆忙赶来的亲友。两人携手沿着栏杆直走，直至低头进入栏杆尽头的茅草屋。狭窄的茅草屋密不透风，风一吹便摇摇欲坠，门户也仅能透着些许微光，透过小窗看去便能与庞大的柳生府邸隔湖相望。里面的陈设也十分简单，仅仅是围着地炉摆着几个蒲团而已，墙角处则简单摆着工具，屋外整齐地摆放着柴堆。

「好冷啊……」

「明天应该会下大雪吧……」

「是吗？那明天得停课了。」

见枫冷的发抖，丹若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后便起了身。她抱了一些木柴放进地炉，从长袖中取出了一张泛着红光的符咒后，用匕首和短刀同时划破了它。

「着！」

如今枫早已习惯丹若的法术，对丹若随身佩戴柳生家的祖传短刀也不感到诧异。不过，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苗，受到温暖的同时她也感觉到别的什么东西……

「看到这火苗，我有点怀念今年秋天拿落叶和树枝来烤番薯的时候了。」

「饿了吗？」

「是有点，毕竟上了快一天的课了，刚刚又跑了一路。要是能扔几个番薯进去烤就好了。」

「说实话我也有点……」

「还是没摸到法门吗？」

「你知道的，不太顺利。不过，最近依稀能从湖底感应到什么了。」

「总会有办法的。」

「不过真是遗憾，我身边没有剩了的番薯哦。」

「可惜了……」

「给，这是你托我写的东西。」

「太好了！谢谢你，丹若。」

接过教材后，丹若注意到，她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一封信。枫偶然瞧了一眼，认出了那字迹是柳生悠斗的。

「这封信是……」

「是的，悠斗寄来的，他说自己已经大成，明年春天就可以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

「是啊，只要再等等，又能再见到他了……」

丹若怔怔地盯着间山湖的水面。此时已是寒冬，西风刮过剥落了树叶的山体，穿入空荡狭窄的山缝，凄苦的呜咽声越过水面传至对岸，幽怨的嘟囔声也从深潭底部浮上冰面。

「呐，枫，我来到这里已有多长时间了？」

「五年了……」

「真快啊……悠斗那家伙，跟着慧弥师父修行也有两年了……」

枫很是担忧，这段时间丹若被折磨地苦不堪言，特别是在两年前，丹若执意阻拦那次供奉山神的祭典后，谣言越发来势汹汹。这之后，传统的祭典倒是不再举办了，丹若的一举一动也越发受到限制，围观了整个骚乱过程的村人更是因为之后的一连串的谣言，对丹若避之不及。如今，柳生凛性命垂危，柳生悠斗也常年在外，虽如此……

「丹若，放心吧，只要来年悠斗少爷回来，瘟疫的事就真的有救了，村内的谣言也一定不攻自破的。」

「“夏蝉冬风时动待，秋叶春樱顺势发”吗……不过，枫，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丹若无助地倚在枫的肩上，手上的那封信也应声掉落。

「别难过，悠斗少爷不是明年开春就回来了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一刻，枫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由村中大家族把持的，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

浅浅抱了一下丹若后，同样感到无可奈何的枫将那封信捡起，重新交到丹若手上，「还有，不要忘记，我也好，千里和红叶她们也好，我们一直在这里支持你。」

丹若抬起头，她的心中似是稍稍宽慰了一些，亦或是不想让挚友过于担心，她勉励挤出一个笑容。

「说的也是呢。」

见好友心情好了些，枫笑了笑：「你可别忘了，扩建女学堂这事一成，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到时候你可是要来帮我忙的。」

「嗯？那可不一定。说不定那时我都不会留在这里。」

「随你的便。反正我这里永远给你留着位置。」枫早已了解到丹若只是为了解决瘟疫的事，才答应柳生凛一直留在村内，也猜到丹若在开玩笑，她倒是没有摆出强留的意愿，她将丹若写好的书晃了晃，「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管着那帮小子了。」

「等等，差点忘了。枫，路上冷，给你这个，拿去保暖。」

见已经走到门外的枫对着双手哈气，丹若走过去，将一个绑着纸条的木牍递给了枫。

「好东西啊，谢谢啦！」

「那，再见了，枫。」

将丹若给的木牍挂在腰间后，枫的身体暖和了许多，她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学堂，还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