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早上八点。
上课铃催命似的响,为公布月考成绩的今天拉开序幕,整座楼里的人提心吊胆。
能够考进林海一中的学生都是有点底子的学生,而能够从这一千多个人里脱颖而出的学生,更是实打实的优等生。他们从小被当做别人家的孩子,各种事迹在亲朋好友之间被你来我往地渲染。
考试结束的那一刻,很多人已经对自己的成绩有了大致的估算。
考试如打仗,有半路杀出的黑马,就有场中失蹄的老马。站在高涵的角度,她应该感到庆幸,因为十一班正是成绩最好最稳健的班级。
她抱着一大摞试卷走进教室,目光扫过全班,神采奕奕,春风满面。
这次考试,十一班在五个实验班里排名第一,六科中英语和生物都是第一,数学和物理排名第二,平均分甩开了第二名四点五分,连校长都拍着桌子夸赞。
去年高涵生完二胎,一直带着普通班,这次刚刚重回实验班,就一把火点燃了整个高二年级,怎么能不精神饱满。她笑着,挥手让大家坐下,又嘱托前排的几个同学,让他们快速分发试卷。
李鹤如坐在第一排,她默默接过一摞卷子,轻手轻脚的在班里游走,把池舒的卷子递给她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成绩。
“142分,池舒,你真厉害。”
“英语算是我的强项,还好啦。”池舒轻轻耸了耸肩,回以友好的笑,李鹤如却莫名红了脸颊,低着头走开。
等到卷子全部发完,班里响起此起彼伏讨论成绩的声音。学校这次是手工判卷,池舒翻着被打上大大叉号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飘到了叶幸那里。
149分。
可望而不可即。
人都说,一百分下,十分一个台阶,一百分上,五分一个台阶,等过了一百四,一两分也能差开一级台阶。
天才有,但不常有。
池舒自己就是一百四十分的水平,更清楚叶幸拿到这个分数要付出多少努力。她转过身,眨了眨眼,发自内心的敬佩:“叶幸,你真厉害,这次肯定还是年级第一。”
叶幸似乎只是微微掀起了唇角,连头都没舍得抬。
池舒想,他果然是一个宠辱不惊的人。
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叶幸的眼神晦涩幽深,他滚动喉结,咽下身体膨胀的狂喜,学习上的领先并不能让他如此,只有池舒的反应才带给他神经系统的亢奋。
池舒托起腮,分数让她雀跃,也让她为同桌感到骄傲:“像你这样优秀的人,将来肯定会大有作为的。”
她眉眼弯弯,袒露自己的梦想:“我以后想成为一名画家,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人欣赏我的画,我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叶幸适时开口:“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画家。”
池舒笑笑,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叶幸执笔的右手顿住。他神情微滞,缓缓开口,像是陷入曾经的回忆。
“医生吧。”他轻声答。
池舒偏过头,没想到他这样一丝不苟的人居然向往治病救人,“医生好啊,救死扶伤,行善积德呢。”
“嗯……要是你成为一名医生的话,医术一定会很好。”
她睁着月亮一样皎洁的眼睛,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叶幸手持手术刀认真手术的身影。
纯洁无瑕,天真烂漫。
叶幸端详着她的面孔,想起自己的初衷。
最开始,他对医生感兴趣,是觉得他们很辛苦,但又很伟大。形形色色的人躺着被推进医院,离开时却能健健康康地行走。
他向往这种神奇的能力,也想要看见更多人的笑脸。
后来父母不合,他和宋瑞香遭遇家暴,他看着两人身上的痕迹,常常幻想自己伸手就能抹平所有创伤。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到最后,宋瑞香百般挣扎却还是难逃一死。
他这才明白,生命原来不堪一击。
整整七年,宋瑞香临死前形容枯槁的模样常常在他梦中出现。他追逐,他怨愤,他泪流满面,他不愿意像她一样懦弱无为地死去。
因此,他将自己包成茧。
他拼尽全力地活着。
他要拿到最好的成绩,他要挣到足够多的钱,他要实现自己和宋瑞香的理想,要逆转自己苦涩坠落的命运。
他对这个世界明明不剩下多少期待,可是上天偏偏让他遇到了池舒。
这个女孩像一束光。
点燃了他心里所有的卑劣与妄想。
高涵对全班表示了嘉奖,任班里人起了好一阵哄,才拍拍手开始讲英语试卷,下课时让赵晨阳把名次表贴在了黑板旁边。
她一走,班里就炸开了锅,讲台前挤满了毛茸茸的脑袋。
杨连浩个子高,嗓音亮,一眼瞄见叶幸的分数,高声喊道:“叶幸,你又是第一,真不愧是咱们学校的学神。”说着,又拍了拍身边的齐浩然,“你说对不,学委?”
齐浩然推了推眼镜,目光紧盯着成绩单,点点头:“叶幸的数学又考了满分,光一科就比我高三分,他的总分更是比我高上三十分,看来我得加把劲儿了。”
叶幸没有起身,他估算的成绩和真实分数误差从不超过五分,对自己的水平很清楚。但她希望自己和这些人搞好关系,那他就去维护。
于是,当他听见班里人的喊声,叶幸微微抬起头,扮出一个谦虚冷静的笑容,看上去格外亲和。
池舒看他开心,心里满足,自己也与有荣焉。
不过现在讲台上人太多,她并不打算这会儿去看自己的成绩。离上课还有五六分钟,她打算先去个卫生间,结果又撞见于半夏失魂落魄地从人群里挤出来。
“你没事儿吧?”
池舒好心问了一句,却收到她凌厉的眼刀子,摇了摇头,也不再管她。
刘月月推开身边几个挡道的,趁机拉住往外走的池舒,“池舒池舒,你考了第21名诶,年级名次119,好厉害呀!”
“真的?”
池舒眼神一亮,看来叶幸对她的特训很有成效。从班级倒数到中游,年纪进步一百多名,放在谁身上都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这下她连厕所也不去了,留在门口,等到围观人群都散了,她凑到黑板前,开始细细地欣赏自己的单科成绩和排名。
语文:136
数学:135
英语:142
物理:77
化学:81
生物:79
总分:650
班级名次:21
年级名次:119
上一年,H省的美术生文化课本科分数线是350分
池舒从三岁开始启蒙,美术基本功尤为扎实,她的天赋让自己的老师都常常艳羡,未来的艺术成就不可限量。而她的文化课基础又向来很好,否则也不会短短一年就进入实验班,姜附子偶尔开玩笑说她闭着眼睛都能过线。
她不是个随便敷衍的人,小时候对绘画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略大一些便愿意付出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去学习各种技艺,懂事后又自主选择留在国内上学,以便陪伴父母,从那之后就一日没有懈怠。
柔弱却有傲骨,温和偏又执着。
这才是完整的池舒。
她的目光掠过成绩单,滑到最高的地方,714分就那样直愣愣地显示在叶幸的名字旁。
真是令人脚底生凉的成绩。
池舒咽了咽口水。哪怕是她这样不纯靠文化课分数的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等她蒙蒙然上完厕所,路过黑板时,还是处于一种震撼的状态,不经意间瞥见于半夏的名字时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真的排在自己后面!
总分 646,班级23,年级128。
池舒猛然回头,看向一个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的于半夏,她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臂弯,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轻轻抽泣。
看来没超过自己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
池舒内心有一丝不忍,但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们这样的高考大省,高中三年必定要经历数不清的磨练,所有的情绪最后还是要自我疏解,要是一次考试失利就想不通,往后只会更难过更无助罢了。
下午,大课间。
池舒坐在最后排听刘月月、李鹤如几个女生聊最近很火的一部韩剧,叫什么“当你沉睡时”。
几个人都知道,刘月月喜欢看书看剧,各种杂七杂八的小说名著科普都有涉猎,对各类韩剧美剧国产剧更是一个都不放过。
她文采好,语言凝练,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一群人很快笑成一团。
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无比神圣又辉煌。
池舒偏着脑袋,很自然想起另一个人,随口一说:“月月,我有个朋友,她跟你一样喜欢文学,而且文章写得特别好,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啊。”
“行啊,美女我来者不拒…”
“哈哈哈。”
……
大开着的推拉窗断断续续地透进些凉风,徐徐吹动女孩们的头发,与她们的欢笑声相映成趣,也变成一些男孩眼里的好风景。
杨连浩托着腮,歪头看着最后一排,眼神清澈又欢喜。
苏宁挑着眉狠戳他一下,“你小子没毛病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儿看多久了?”
“去你的,你个毛头小子屁都不懂。”
苏宁这就不服气了,一把绕上他的脖颈,咬牙道:“你刚刚说谁毛头小子呢,真没礼貌,爸爸我可是万事通。”
杨连浩可着劲儿拧他,直把人疼得嗷嗷叫,旁边的赵晨阳直直站着,看得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别折腾他了,”看够了戏,赵晨阳才过来把俩人扯开,低声揶揄:“苏宁,你就没看出来人家这是看女生呢嘛?”
“什么?看女生!”苏宁当机站了起来,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
“你小声点儿!”杨连浩伸手捂住他的嘴,前后看了看,张嘴就是骂:“你这个大嘴巴,别给我说出去了。
“行行行,保证不说,你快告诉我,是哪个勇士把你拿下了?”
杨连浩低下脑袋,吞吞吐吐的样子,脸上甚至出现了一抹莫名其妙的红。
赵晨阳看不下去,一把拍在他肩上,笑着说:“还能是谁,咱班的月姐呗。”
“班长!”杨连浩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挺大,但压着劲儿,没有传播到教室后头。
苏宁捧着肚子笑到流泪,“浩子,没想到你喜欢这样儿的,眼光挺独特啊,哈哈哈……”
“你还说!脑袋不想要了是吧?”
杨连浩手臂紧紧锁住他的脖子,作势要把头给他拧下来,苏宁急忙求饶:“错了错了,浩子,赶紧放开,我保证守口如瓶哈。”
杨连浩刚放开手,苏宁就又贱兮兮地凑过来,“其实咱月姐也蛮好的哈,大眼睛双眼皮,高高的个子,腿又长又直,性格也……”
话没说完,就被杨连浩扼住了命运的脖颈,狼狈地合手求饶。
赵晨阳乐呵呵地在一边儿拱火看热闹。
教室前后都是欢声笑语,直到离上课还剩三分钟,于半夏走进教室,一切发生了改变。
月考排在池舒后面,这就是严重的失利,中午回家她狠狠挨了一顿骂,下午做题又不顺,连着几道都没有思路,于半夏现在就是个火药筒,随便来颗火星就能炸。
她阴沉着脸走进后门,抬眼就看见池舒坐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众人热热闹闹的样子无可避免地闯进她的视线,于半夏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她直着身体往前走,步子迈得大,一不小心就撞在了池舒的右肩上。
这一撞力道可不小,结结实实砸在池舒半个身体上,不像擦碰,反倒像怒上心头,纯纯泄愤。
池舒本来坐得就不是很稳当,注意力又全在刘月月她们身上,被她这一撞,直接连人带凳子径直往后倒。
脚尖触不到地面,池舒感觉脑子里突突地跳,她慌乱伸手,指甲在桌面上“刺啦”划过,身边几个人都想拉她,奈何隔了一张课桌,没有拉上。
“池舒!”
“啊!”
“哎呀!”
许多人的尖叫声从周围传来,池舒感觉自己屏蔽了五感,全身上下只剩下心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