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担心地站在黄育芩的榻前直掉眼泪,眼巴巴地看着赵殊派人去请来的太医替黄育芩清理腹部的伤口,上药和包扎。
黄育芩脸双眼紧闭,面色如纸,怕冷似的缩在被褥里面,人事不省。
赵殊拉着李太医说话,孙令灵则一动不动地站着。
须发皆白的李太医捋了捋胡须,道:“赵公子,借一步说话。”
赵殊尚未回答,孙令灵便转过头来。李太医看向赵殊,赵殊点点头,三人寻了一处僻静地方。
“黄公子的症状甚是蹊跷,按说创口不大,血也早就止住了,身体不曾发热,可是黄公子昏睡不醒。”老太医摇头道,“说句不负责任的话,看上去像被魇住了一般,倒不如请道士过来做法,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赵殊深觉李太医所言颇为有理,李太医走后,赵殊连忙拉着孙令灵,让他好好回忆入阵后发生的事情。
孙令灵对着赵殊,欲言又止,那个阵法透着蹊跷古怪。
孙令灵记得在那时,自己恨不得将黄育芩碎尸万段。
“当年你与我断交,说是我误了你,现在你主动下山来寻我,莫非又想起我的好来了,又来勾引我了?”孙令灵口不择言嗤笑。
“砰”地闷响,孙令灵的嘴角被黄育芩的拳头击中,黄育芩狠狠地将孙令灵扑倒在地。“我想起你的好?当年不是你一厢情愿地让我跟在你的身边?不是你贴身放着我的旧物?不是你说要与我共享天下,将金印扔在我的坟头?你说啊,你再说一遍!”孙令灵仰躺在地,四肢皆被黄育芩的双臂和双腿制住。
剧烈的疼痛让孙令灵的脑中有了片刻清明,黄育芩却龇出了自己小米牙,孙令灵心头瞬间火起,鲤鱼打挺般,把黄育芩压回身下,学着黄育芩方才模样,呲牙咬向黄育芩洁白细嫩的颈项,黄育芩勉力挣扎,意识到孙令灵正在舔舐着自己脆弱的咽喉,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黄育芩僵住不动,卸下周身的力气。孙令灵满意地瞧着黄育芩,只当他束手认输了。
黄育芩寻到机会,抬腿踢向孙令灵的腹部。
孙令灵吃痛松了手上的力气,黄育芩寻空逃脱。黄育芩反手夺取了孙令灵的木剑,用木剑刺中了他的腹部,孙令灵晕了过去。
等到孙令灵醒转后,黄育芩找到了破解之法,后来他们顺利地逃脱,出现在了孙有义的灵堂。
孙令灵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腹部皮肤完好无损,他的伤口转移到了黄育芩的身上。
赵殊明白过来,反身咒是将伤害转移的咒法,被施术者受到的伤害皆会转移到另一人的身上。
二人正在详谈之中,门扉被轻轻扣响。孙令灵前去应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身上衣服不修边幅,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那人抬起头来,孙令灵便知是旧相识,来人身材魁梧,须发皆白,毫不客气地怒道:“我早知你便是个祸害。”
“对不住了,黄平。”孙令灵道。
对方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想起来了?”
孙令灵点点头。
黄平顿住了,片刻后冷哼:“想起来便更好!”
黄平久候黄育芩不归,忧心他遇上棘手难事,便启程进京来寻他。可惜黄平也只认识胡四娘,便只好先去找她。胡四娘便将黄育芩的遭遇和情况大致地告知了黄平。
“不知公子为何这般不爱惜身体,他的身躯毕竟是灵力凝聚而成,刚才你们所说阵法原是为吸取灵力所设,公子在阵中受到损伤,灵气却不停流散。若是不尽早寻得补救之法,恐怕命不长久。”黄平查看了黄育芩的伤口,又见他人事不知,不由得伤心起来,不住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可有补救之法?”孙令灵急切问道。
尽管黄平不待见孙令灵,但是黄育芩命在旦夕,于是便据实相告。
黄平摇头:“老朽活到如今,已有八十九载,对公子的前尘往事,所知不过皮毛,我想公子为何由灵力凝结而成,孙公子定然知晓更多罢。”
“你不是黄平?”孙令灵问得奇怪。
黄平流露出苦笑:“我自然是黄平,只是不是孙公子曾经认识的那位黄平。那位黄平早就守着公子的坟茔老死深山了。我只是他收养的弃婴而已。他说,他担心公子醒来见不到人,会害怕难过,便要求接替他守着公子,他生前一直在自责当初没有守好公子。可惜,他始终能再见公子一面,在他身故后的第四十年,公子才醒了过来。”
黄育芩醒来之时,只见小雨化成狐狸团成一团,卧在自己的身侧,眼前家具陈设,都是熟悉的模样,他安心下来,他正在家中卧房。
黄育芩摇醒了小雨,从小雨颠三倒四的话语中,他勉强拼凑出了后续。
原来小雨察觉到黄育芩的气息突然在孙府的方向消失了,急得直咬尾巴。小雨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皇帝算一个,另外一人便是胡四娘,胡四娘借出了家中的护卫,随着小雨一路浩浩荡荡的前往孙府。
当小雨破门而入的时候,黄育芩将将晕了过去。
“后来,孙夫人断了气。赵殊那个纸老虎,扒着我的腿只喊女侠救命。孙大公子被众侍卫掀翻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孙令蛟那个小子,悲忧之下晕厥过去了。还有啊,还有——”小狐狸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胡四娘这么威风。”
黄育芩一头雾水。“你不是说,四娘没有过去吗?”
“是啊,胡四娘确实没有过去,她说自己是孀居的妇道人家,不宜抛头露面。”小狐狸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胡四娘给了我一枚令牌作为信物,说,若是遇上官府衙役,请他看一下便可。我们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还没有走多远,便被人拦下来了,我依照胡四娘的吩咐,给他看了信物,他还派人给我们开道。”
黄育芩虚弱至极,只能被迫展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耐心,小狐狸深受鼓舞,便事无巨细,通通讲了一遍。譬如孙夫人与孙有义各自下葬,多年夫妻生同衾,死不同穴;孙潜的书房中查出僭越的皇家器物,如今已经下狱;胡四娘出面作保,这才免了孙令蛟的株连之罪;孙令蛟心灰意懒,意欲出家,只是眼下并无一处敢收留他;赵殊登门拜谢胡四娘时,却惨遭闭门羹,回去的时候还摔断了腿。小狐狸越说越乐,龇开牙齿,弯了眉眼,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黄育芩瞪着她,她这才问道:“你怎么不笑。”
你看我有想笑的样子吗?黄育芩郁闷至极,转过身去。
小狐狸见他不开心,便只当他是因灵力散尽需要重回山中将养而郁闷,她钻进被子,贴着黄育芩道:“我说这些是想逗你开心的,我知道重回山中修行无聊,不过我会陪着你的。”
黄平端着药过来,看见一人一狐,忍不住责道:“小雨,你已经是大姑娘家了,真不知羞。”
狐狸甩甩尾巴,斜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黄平气得恨不得揪住她的尾巴揍她一顿。黄育芩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头。黄平便将药碗放下,嘱咐狐狸等药晾凉后,再喂给公子。
如此过了几日,趁着黄平外出采买米面粮油,黄育芩终究忍不住了,问道:“孙令灵呢?”
小雨福至心灵,甩甩尾巴道:“你这几日不开心,是孙令灵没有过来,心里难过吗?”
“那你为何说了那么多的人,孙令灵连提都不提。”黄育芩反问道。
“孙公子不让我在你面前提到他。”小雨委屈道。
小雨只是简单告诉黄育芩,孙令灵一切安好后,只是孙府上下乱糟糟一团,幼子病重,作为养子,他只好出面打理,忙得脱不开身了。
就在此时,黄平临时请来的烧火做饭的老妈子走了进来,说道:“今天来了一位年轻人来看望黄公子,现在正在堂屋,长得可俊了。”老妈子想请示一下,要不要让这位公子进来。
难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吗?
“让他进来!”黄育芩和小雨异口同声道。
大妈从简单的四个字中品出了一丝杀气腾腾,她没有计较,炉上还熬着药,她还要回去看着火,于是转身走了。
当一脚轻一脚重地踏进内室,赵殊明显地从小雨和黄育芩的脸上读到了失望二字:“不欢迎我吗?我腿上伤势未愈,还惦记着你,过来看看你,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黄育芩和小雨赶紧扬起笑容。“哪有的事情。”黄育芩笑得很真诚。
二丫画蛇添足道:“你怎么摔了。”
赵殊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那日在路上走着,觉得自己精力不济,哪知道就踏进沟渠,肯定是孙令灵那厮家中阴气太重,我还没有缓过来。说起来,孙令灵那厮估计担心我找他秋后算账,眼下竟然云游而去了。”
“什么!”
“他留书给我,说他云游去了。估计孙府中的事情,伤他太深,他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了。”赵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才品出些不对味,“他没有和你说?”
赵殊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这个是他请我转交于你的。”
黄育芩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包裹打开,里面只有一只食盒和一封信。黄育芩连忙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折叠工整的水纹纸,只见二十八字力透纸背。“为了前缘走天涯,暂别京中风光佳。待到层林霜叶染,共品橘柿就香茶。”
“什么歪诗!”说罢,黄育芩便将纸张重新折起,放进信封,然后又打开了食盒,里面放着几枚圆扁的深橘红的柿饼,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糖霜,正是腌制好的蜜饯。
黄育芩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在蜜罐中,他的脸上漾开了笑容,摩挲着手中的食盒,却患得患失地担心这是孙令灵敷衍他的行为,心中又添忐忑。
小雨担心地看着黄育芩的神色变化莫测,黄育芩这才重新露出微笑道:“没关系的,先收起来吧。”转头看向赵殊:“你来得正巧,我打算过两日便带小雨离开京城,就不再登门拜别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将来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