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力构建起通道,压低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来。
夏油妈妈哽咽的声音响起:“没想到那个孩子还活着。”
夏油爸爸小声地安慰了什么,引得对方声音陡然拔高:
“我只是心疼我的小杰。他当年那么小。血淋淋地被抱回来。你让我怎么忍心。
那些年谁家日子好过。只有他家男人搞了个什么神子出来招摇撞骗。
小杰就是跑去看热闹,被带坏了才开始说奇奇怪怪的话!
跟着那个女孩跑出去玩,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回来!
等那家烧没了,小杰也不再说奇怪的话了!就是他们家带的!一群疯子!”
“嘛,都是大人做的事,也受到了报应。那孩子比小杰还小几个月,能懂什么呢?
他们两个跑出去玩,说不定是谁的主意。
你也知道杰小时候也很活泼的。只是后来......
何况他一直是个心软,有正义感的孩子。
我们不也为此骄傲吗?”
“那没有她,小杰也不会自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比指头还粗的钢筋啊,直接就穿透了肩膀,他该多痛。”
“后来也是她家拿来的伤药,才能接好的骨头。别气了,伤身体。”
“那又怎么样!
要不是那家人,我好好的孩子也不至于跑去上什么宗教学校。
说是忘了,还不是受了影响。”
“哎,也挺好的,那孩子说了,杰在学校里成绩不错,有机会免试上大学的。”
“你就骗我吧。”
“哪有,我们下午就给老师打电话问问好不好?”
话题转开,夏油杰收回咒灵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一直都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单纯地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异类才那么排斥咒术界。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无论关心自己的因素占了多少,那种被抛弃的感觉轻了很多。
五条悟在一边“滋儿~”“滋儿~”嘬着可乐含糊道:
“你肩膀后边的确有块疤,但是不像钢筋刺穿。大概是遇到咒灵后编的吧。”
这样说,有些事情就更能讲通了。
比如为什么有一阵子经常有人来试探自己,却那么轻易就放过了。
大概是觉得只是小孩子在生死一刻看到了咒灵吧?过后看不见就忘记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他并没有缺失某一段记忆的感觉。
就连宇佐美说的咒灵,他都有降服对方的记忆。
虽然现在想想,八九岁的自己手里一堆蝇头,怎么都不太可能越级调服二级咒灵。
“那个和服的男人,”五条悟慢条斯理的开口:
“身上有一种神明的气质。
据传说,神明是不可被记忆之物。
虽然能与人相遇结缘,但如果缘尽,人类就会遗忘关于对方的一切,并且自动合理化其中的记忆。
如果那位神明和你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你的伤也是对方出手治疗的话,那当他带走宇佐美,你把两人一起遗忘了也很正常哦。”
“这样吗?但是并没有让我感觉好受一点。还是觉得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
“哈?”
“毕竟,当时我初到高专的时候真的非常开心。
那种终于找到同类的感觉。
你也好,硝子也好,大家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但这种心情,一旦想到她是投射到我身上的,又被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切~老子可是最特别的!”
“是~是~五条悟是最特别的。”
“嘛,忘了就忘了。现在也是同伴。”
“悟......”
“在意就去追喽。肯定会原谅你的。毕竟被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都没怎么样。”
“罪恶感更重了......”
“呕——”
距离夏油家一公里远的地方,有一大片荒废了十来年的空地。
从面积上看,不难得到“这家也阔过”的结论。
半大的猫仔打闹着从一人高的草丛中滚落出来。肥肥胖胖的身躯像坨软绵绵的史莱姆。
旁边“噗嗤”一声笑,把两个小家伙吓得,飞跳着钻进布满焦黑的废墟里。
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占去了庭院四分之一的面积。
靠近建筑废墟的那一侧被烧毁,还活着的一半,浓密的树冠像一片三角形的绿云。
树下干涸的池塘里曾用鹅卵石拼出漂亮的花纹。
但随着时间推移,固定花纹的水泥化粉,颜色各异的石子被来探险的孩子们捡得干净。
夏油杰收到咒灵反馈赶到时,佑里正坐在树下戳卵石留下的小圆坑。
女孩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来人,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笑。
来人,踌躇了一下,慢慢走到她旁边坐下。
“之前那么肯定地说不认识你,抱歉。”
“没关系。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
而且,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找过你。在学校见面也没认出你来。”
“你找过我的吧?”
“嗯?”
“我曾经收到过奇怪的信。
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上面缠绕的怨气超大。
会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喊‘咕噜,咕噜’。”
“啊,那个是黑绳地狱岩石磨粉之后画的画。
因为沾染了怨气,成品会变成奇怪的东西。
我觉得蛮像尖叫信,很好玩就......”
是很像。
只是地狱来的东西直接影响灵魂,而那段时间是夏油妈妈最担心儿子的时候。
长时间焦虑导致神经衰弱,再经常幻听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向儿子索命
——每天闭眼就能听到有恶鬼喊“我好想你”“为什么不理我”“(su)guru来找我吧”这种。
小小的夏油杰,为了保护妈妈毫不留情把那些东西都烧掉了。
完全没仔细看过,甚至一着急无师自通了咒力起火。
“经常晚上寄到,还蛮可怕的。”
“也没有好好记你的名字,抱歉。‘suguru’嘛,‘guru’‘guru’的,就记成小黑(kuru)了。”
糟糕,话题完全——进行不下去。
夏油杰略带烦躁地捏捏眉心。
不可抗力导致的遗忘,一味道歉好像没什么意义。
这个状况,怎么办才好?
“跟着老师这几年,我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去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小时候的事,不那么开心,我......也不是很爱回忆的。
都是些你被我连累受伤的事故。
上个月一时冲动擅自跑过去找你,很唐突。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的。
能在一所学校里上学什么的。
而且你性格没有长残,还是那样温柔的人。超棒的!
你知道吗?要是多年不见,记忆里的人性格变得恶劣,会是一件多么打击三观的事。
会怀疑世界的哦。
但你变得温柔又强大。有了值得托付后背的朋友。
小时候的愿望,都实现了呢。
看着别人坚定的走在理想的路上,感觉自己都得到了支撑。
而且男孩子之间的友谊也是不一样的。五条前辈......”
“嘛,肩膀,可以借给你靠一下。”
语无伦次的女孩一愣:“嗯?”
少年看向一旁,递过来一只手臂:“要不要。”
抱歉我不是那个和你有相同记忆的男孩。
但是,如果可以,我愿意把他稍微借给你靠一下。
小时候的愿望,指的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吧?
抱歉忘记了。
但以后,你可以托付后背的人里,依旧会有我。
佑里犹豫着伸出手,接下来便顺理成章地把脸埋到对方肩膀上:
“小气,明明之前整个人都抱到过。”
肩膀上有一点点湿湿的。
“苏咕噜?”
“嗯?”
“没事,想叫一下你的名字。以后还是会好好叫前辈的。”
闷闷的声音,像是通过身体的共振传过来的。
其实,看她这么难过,少年很想说“以后也可以直接叫”。
但是张张嘴,依旧说不出口。
他不确定,随意承诺的结果是什么。
无论再怎么抱歉也......
虽然......
既然有犹豫,就......还是不要吧。
把佑里送到窗的宿舍,夏油杰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手机有节奏地“嗡嗡”震动,掏出来一看,是五条悟在不停小窗弹图。
超远距离,高糊的两个人影,被套了粉嫩嫩的滤镜。还有好些借位拍出来的奇怪成品。
他甚至怀疑对方悄悄飞起来找角度了。
啊,这个挚友,他癫癫的。
好在还算有分寸,没有乱发。
大概?
少年抬头,用手臂挡着阳光远眺。
碧蓝的天空染上大片淡紫云霞,海面上吹来的晚风有一点惬意。
嘛,总感觉过去的半年,遇到了太多事,但又奇异地被身边的人安抚下来。
仍有很多情绪堵在胸口鼓动不已,但是,好像又有了一点勇气,再坚持一下。
路灯和招牌霓虹亮起来,转角一家书店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他人即地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