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阿铁。”
铁匠铺的老板抬头看了刃应欢一眼。
新顾客,要多一些包容,他委婉说道,“你可能不在意,但是我叫阿缇来着。”
“阿铁,你这里能换东西吗?”
“……。”阿缇无语抿了抿唇,算了,称呼而已,不重要,但换东西……阿缇上下打量了刃应欢一番,破破烂烂的衣服,虽是个模样端正的,但身上连件像样的灵器都没有,看起来实在不像有什么好东西的样子,但他也算脾气好,耐心问了一嘴,“拿什么换?”
刃应欢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一把将脖子上戴的戒指薅了下来,“…这个!”
其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玩意值不值钱,或者是不是也烂大街了。
这枚戒指是他小时候还在努力修行时,从赤炎驹口中救了一块开了化的灵石,那时候,世间万物若开化成灵,便得遁入灵界,否则就会被外面的人或兽惦记上,这石灵恐怕还没来得及遁入灵界就被赤炎驹逮住,为了表达谢意,石灵分出块料子化成一枚戒指作为谢礼。
刃应欢在心里念叨,石兄,不是我不讲情谊,拿你送我的馈赠去卖,只是我现在确实拮据,等我有灵石了,我再把戒指换回来!
“这戒指……”赤焰仿若雾气流转在戒指之中,阿缇摩挲着戒指。
“怎么?”刃应欢自暴自弃道,“也烂大街了?”
“那倒不是,”阿缇轻触了下太阳穴,他的眼睛前忽然浮现出一副飘着红光的放大镜,他念念有词,“密度很高,磁性,沸点到这种程度?属性怎么会这样?奇怪,太奇怪了。”
“我看不出这是什么材质的东西。”阿缇又点了下太阳穴,放大镜瞬时消失,“你是想换什么?”
“我想换把…”刃应欢留了个心眼,给自己的目标前加多了个字,“好刀。”
好在阿缇也是实在人,“好刀?可以,但是目前我店里没什么好刀,可能得等等,你有什么特殊的需要吗?”
“红色的吧,我喜欢红色。”
“没了?”
“嗯。”
“那这阵子我帮你留意留意。”
“行,那阿铁,我这戒指就先放你这了,我下次再来找你。”
刃应欢计划回自己老窝三刹域看看,他对那块最是熟悉,最起码也能找到点吃的,这天现在有点暗下来了,他得脚步快一些。
徒留拿着戒指的阿缇,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是个祖传手艺人,还保持着打铁的习惯,所以他这武器铺比旁的热上不少,除了一些认可他手艺的老主顾,来的人不算多。
忽然阿缇笑了一声,随后将戒指郑重的放进加密盒里,自说自话,“人间胜境,尔虞我诈,现在,竟还有这样的人。”
刃应欢凭着记忆去找自己的三刹域,可路走到一半就被一条水流浑浊的宽河拦住了去路。
他抬头望去,这地方占地面积极大,一栋栋塔楼高耸直插云霄,通体漆黑,定睛一看,虽是漆黑的墨石,但却闪着光泽,灯火通明,远处载歌载舞声传来,俨然一座不夜城。
门楣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魔川暗流」。
刃应欢目测了一下这地方的大小,判断他的三刹域可能在这「魔川暗流」的侧面,于是脚步提速,这宽河似没有尽头,又似将这地方围了起来,刃应欢沿着这川流往下走,一路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有,等他费了大劲总算找到时,却发现,曾经云集修魔之人的三刹域,如今不过是一个杂草丛生的破地方,这里甚至没被划进「魔川暗流」,无人问津。
湍流不息的瀑布,早已干涸,如今早已长满了野草,风化了菱角。
生机勃勃变成枯木烂叶。
曾经自愿跟随他的小灵树、小火灵,也消失不见。
那些他们亲手建造的房屋、欢声笑语的记忆,连轮廓都找不出来了。
他愤懑咬了口果子,酸涩而又发干的口感,嚼了两下,仿佛一嘴木渣滓,他咽了下去。
也是,都不知过去多少年了,他指望能留下什么呢?
忽然,一道金光划破天际,流光溢彩,如同流星坠落一般,深深扎进地里,地面的尘土被震起,扬起尘雾,剑身发出悦耳的嗡鸣。
尘雾散去,刃应欢看向这从天而降的武器。
剑柄上镶嵌了一颗温润白珠,剑格刻有云月之纹,剑刃晶莹,通体绕着淡淡金光,毫不掩锋芒。
刃应欢低声自话,“感觉,好熟悉。”
*
天将剑刚从弱水镜中被丢掷而下,她跟随祁月剑尊八千万年,他们为「华彩天宫」镇压鬼魔无数,但近千年,灵族与人族交往甚密,魔族在自己的地盘寻欢作乐,鬼族悄无声息也没作妖,天族见各族都无纷争,便杀驴卸磨,声称祁月剑尊身染魔气,需要入静心殿每日抄经。
祁月最烦抄抄写写的事,于是自请回去月老阁,为表魔气与他无关,还推诿是天将剑沾染魔气,不顾多年同僚之情,将她丢了下来。
天将剑没想到,下到「人间胜境」竟刚巧到了曾经的三刹域。
又刚巧,遇到了刃应欢。
她自然是认得刃应欢的,八千万年前,她作为天生神器飞升天族,天族上下上千人无一人可靠近她,哪怕是忍着高温握上剑柄,也会立即被烫得松开手,祁月剑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拔出了她,并为她取名天将剑,拔出剑后祁月似乎再次请命了什么,帝尊应允,她就这样稀里糊涂跟他下到人间,也第一次知道了刃应欢这个名字。
在遇到曾经第一个手下败将的这一刻,被丢下来的屈辱统统化作一个爽字。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但看他一身破破烂烂就是过得不好。
敌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乐,听他在旁边念叨感觉熟悉,天将剑颇为不满。
她立马就认出他,他居然就说个熟悉?
拜托,他只是她镇压鬼魔生涯的第一个,可对于刃应欢来说,她该是唯一一个镇压他的存在啊!这还认不出?!蠢货一个!
刃应欢绕着天将剑走了一圈又一圈,它剑身金光持续盛放,同时在心里兴奋得念念叨叨。
【看啊!】
【看吧!】
【睁大眼再仔细看看!】
【老娘就是当初将你镇压在荒芜之地的天下第一天将剑!】
刃应欢端得一副懒散模样,骤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瞳孔放大,面露惊色连忙压低身子凑近仔细观察天将剑。
天将剑期待地神识全开。
【发现了吗!要发现了吗!!!】
刃应欢看了半响,眉头紧锁,随即语气深沉,“有本尊的气息。”
天将剑感觉自己吐了一口老血。
“莫非你就是话本里说的……”刃应欢眼睛一亮,天将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听到刃应欢铿锵有力地给她扣了个帽子。
“多年等待被镇压的老魔尊的忠心小弟?!”
天将剑的剑身发出无法抑制的抖动。
“虽然你着急表忠心,但也不能这样从天而落啊,你这叫,”刃应欢用上新学的词,自我感觉很是良好,“乱丢垃圾。”
【你在搞笑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天将剑怒火直冲天灵盖,恨得牙痒痒,剑体嗡鸣不断,可她虽然开了灵却一直无法化形,这就导致她没有身体的行动权。
而一旁的刃应欢自认为理解到位,“你也知道错了?知道错就好,我还是很好说话的。”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讲话本子的说,追随千万年前的魔尊直到今天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天将剑翻了个白眼。
【是啊,希望你的小弟都已魂归西处。】
“会被同僚欺负,故意排挤你,给你吃馊掉的饭菜,被恨我的人追杀,你凄凄惨惨的逃跑,偶尔抬头看看月亮,孤独与悲凉装满你的心,但你始终坚信,我还会醒来。”
【哪里看的烂俗文啊!】
“你等本尊很久了吧?”
【有病吧,亲眼看着我掉下来的,怎么有脸说我在等你啊?!】
“新的魔尊对你好吗?”
【新的魔尊是谁来着?】
天将剑闪了一下金光。
“唉,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屈服于新魔尊的淫威之下,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你都坚定不移,忠心日月可鉴,你的这份心意,本尊收到了。”
【不管新魔尊是谁!快来弄死他!我可以当帮凶!】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我是挺辛苦的,刚被「华彩天宫」那群傻逼气个好歹,下来又遇到你。】
“我今天来看三刹域之前,还抱着点期待,结果发现什么都变了,其实也猜得到,毕竟外面的世界也变了很多很多。”
【天真,都过了多少年了,想什么呢。】
刃应欢长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我当初被镇压后,也不知道我的兄弟们怎么样,都还活着没。”
略带寂寥的话落于耳边,天将剑微微一怔。
刃应欢是她镇压的第一个魔头,祁月说人间各大修道门派联名上书,刃应欢蛊惑凡人,引得凡人纷纷修魔,狼子野心,其心可昭,祁月身为月老闲散多年,早就想出来走走,于是主动请缨前往清剿魔类,可帝尊很是犹豫,好在他拔出了天将剑,帝尊才派下旨意,封其为祁月剑尊。
下凡后,他们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悄然了解三刹域的情况,三刹域广纳凡人,灵族也不放过,统统抓去修魔,其内部没什么规矩,散漫无纪,再加上为了扩充人数,来者不拒,他们特地派进去好几个门派弟子卧底,可刃应欢手段了得,卧薪尝胆的几个门派弟子中竟有不少反水之人。
好在,还是有道心坚定的弟子传回了消息。
他们得知,三刹域有好几个小头头,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看不顺眼。
祁月判断,这三刹域只要没了刃应欢就不成气候,果然,树倒猢狲散,镇压刃应欢后,三刹域直接没了主心骨,谁都不服谁,最后分崩离析,各奔东西。
剩下个哑巴独自撑着三刹域,刃应欢在位时,三刹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其他门派见他如今落魄,自然是要痛打落水狗,几个门派联手施压,不出三年,三刹域覆灭,那哑巴也不知去向。
至于刃应欢的那些早就跑路的塑料兄弟,她自然也不清楚,毕竟在祁月看来,他们都掀不起什么风浪。
事实也证明,祁月是对的,从那之后,再也未曾听到三刹域的名字。
在刃应欢眼里,这剑仿佛与他对话一般,不断发出嗡鸣,金光忽大忽小,十分情绪化,让人忍不住倾诉更多。
“我的家,真的特别好,火灵弟弟粘人,老是用原型跟着我玩,酒罐妹妹觉得我们幼稚,但每次都会跟着一起,就在一旁喝酒看着我们,她一旦喝醉了就比谁都要疯。”
【听着都幼稚。】
“斧头大叔一把年纪,让他修行也不肯,说是不想活太久。”
【不想活太久?他骗你吧,估计压根没有修行天分。】
“小灵树虽然长得不高,但是只要有人在他旁边坐着,他就会用灵力幻化出巨大树冠,给人挡挡太阳。”
【灵树居然不进「灵隐归墟」?疯了吧。】
“小算盘整天抱着那算盘噼里啪啦,他的梦想是开个自己的算命馆子,我当时在三刹域都给他划好地方了。”
【人族?唉,那估计早就没了。】
“小猫咪原本是修道的,但是为了陪我,硬是转修魔了。”
【不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水水最爱漂亮,喜欢拿溪流当镜子,我跟哑巴弟弟一起给她磨了块长宽两米的镜子,还挺费事。”
【刃应欢,你根本就不记得他们大名吧!!!】
三刹域整天吵吵闹闹的,随机抓两个人都能吵上一架,但一群人围着篝火,嬉笑闹哄的日常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刃应欢的视线缓慢,划过每一个角落,“忽然有了实质感,没有家了。”
【…………】
天将剑心里难得陷入沉默,她控制着剑穗搭到他腕上,刃应欢抚摸着剑穗,淡淡牵起嘴角。
“我看话本子说,我这种美强惨人设都是逆天男主。”
【我刚才都要被感动落泪了,到底是谁在讲话本子啊!!】
剑体金光发疯似的频频闪动。
“唉,”刃应欢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觉得这东西,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的,当然我也不是一定不行,但是好歹要相处相处……”
说的什么玩意?天将剑将剑穗抽回,啪的一下打他脑袋顶。
他摸了摸脑袋,轻飘飘的抽打,他懂,这个时代的人啊,就是没他们那个时代直白,他不自禁感慨道,“《老魔尊的痴心随从》诚不欺我,你果然喜欢我啊,还害羞呢。”
【刃应欢你去死吧!!!】
“唉,阿金,我先带你走吧。”
【阿金是谁啊喂!】
天将剑反应过来刃应欢意思是要把她拔出带走,她不屑冷哼。
【哼,你能带我走?别笑死人了。】
这不是天将剑自傲,她出身上古,身份超然,除了本体为月灵的祁月剑尊目前还无人能……
【……哎,哎哎哎!!】
刃应欢握住剑柄,轻而易举便将剑拔出,可他没准备剑鞘,想了想,脱下外衫,将剑包裹在内。
天将剑简直不敢相信什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居然敢拿臭抹布来包本剑?!?!】
刃应欢可不知道天将剑心里的抱怨,他没有剑扣,没法把剑挂在腰间,索性一把将剑扛在肩上。
天将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对呕吐有了实质性体会。
摇摇晃晃,臭味熏天。
【救命,谁来救救我,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