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要知道关于二夫人的什么事?”明碧嬷嬷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苏芜。
苏芜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神色,人在光里,却莫名使明碧嬷嬷感到一阵阴冷。
苏芜笑笑,没有要扶起她的意思,随手摩挲着一旁的海棠叶子,漫不经心道:“她不像个能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我对她也不好奇,只想知道手镯和下药这两件事而已。”
明碧嬷嬷一愣,不可思议,苏芜到底知道多少事情!自己儿子一事她知道,自己顺了若兰的东西她知道,就连若兰只对她讲过的陈年旧事,她居然也知道!
“嬷嬷,讲讲吧。”苏芜见明碧嬷嬷愣神,出声提醒。
明碧嬷嬷反应过来,不敢对苏芜有所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夫人原是宫里掖庭出身,祖上是被抄家的罪臣,在宫里头混了十余年。夫人从前一同患难的旧友,偶得契机,步步攀升,成了那时容嫔身边得力的丫鬟。她要帮衬夫人,夫人不肯,只教她寻了能出宫的机会,又——又——”
苏芜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冷声道:“倘若你今日不一五一十全说了,还存在一丝对你主子的忠心,明日我便告诉她你干的这些事情,届时她可不会想着什么主仆之情。”
明碧嬷嬷吓得又在地上猛磕一个头,忙不迭说道:“又借机偷了镯子,想着拿出宫当了,却没成想刚好是个珍贵玩意儿,遇上圣上龙颜大怒,一直藏着不敢拿出。”
苏芜点头,又问道:“那旧友现在可还在?”
昔日容嫔,便是当今贵妃。明碧嬷嬷点头称在:“就是如今贵妃身边儿的姚姑姑,夏苗那日的小太监,也是她帮着打点的。”
敢情是人在内院,在宫里却还有个老相识。苏芜随手将钱袋子丢在地上:“拿了钱,你我也算两清,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半点,你嘴上也该有个把门的。”
明碧嬷嬷低着头连连应好:对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的大姑娘,她可哪里再敢生出别的心思,说不定自己一觉醒来,脑袋就先不翼而飞了呢。
苏芜在这边打点好明碧嬷嬷的事情,回到一旁主屋里头,却见冯彩月看她的目光格外怪异,秋菊和春翠在一旁也低着头不敢看她,当真是心虚极了的表现。
“阿芜这两日凡事可还习惯?”冯彩月笑着问苏芜,但苏芜那种怪异的感觉只增不减。
苏芜走过去点点头,拉了一张小凳儿坐到冯彩月前头。果然,冯彩月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方才的感觉。
“听这两个丫头说,你同行山分房睡了?”冯彩月问。
苏芜好气又好笑,瞪了一眼旁边两个将她出卖了的丫头,还是如实回答:“是,沈安在书房休息。”
冯彩月眉头紧皱:“那也未曾——”
苏芜会意,摇头:“未曾圆房。”
冯彩月眉心锁得更紧了,先左顾右盼地瞧了周围,悄咪咪地压低声音:“我听秋菊说,是沈行山有毛病?”
苏芜被逗笑,掩在帕子后面笑得直不起腰,过了好一阵子,才理好心绪,正色道:“是我觉得为时尚早,我同他归根结底,才相识不过月余,以后的日子还长,先培养培养感情才是。”
那倒也是,冯彩月点点头,又同苏芜唠上些其他家长里短的事情。
原本只是打算用个午膳,但沈行山在书房同苏正堂待的时间久,冯彩月索性吩咐了小厨房,让把姑娘和姑爷的那份也一并做了。
苏芜又去兰深院收拾了一遍屋子,谋划着该如何寻到一个接近贵妃的机会,能撬开那姚姑姑的嘴。冯彩月说晚膳也留在府上用,苏芜看了眼已经挂在树间的夕阳,想都没想便答应。
于是等苏芜终于同沈行山走出将军府,坐上马车时,该是家家户户都亮灯的时间。
苏芜困得要命,却依旧强撑着,同沈行山商议刚刚套出来的话。
“你可有法子让我接近贵妃?”苏芜问。
沈行山却是先眉头一皱,让苏芜跟着心也悬起来:“同她有关系?”
苏芜点头,沈行山的眉心却未舒展开来,半晌故作爽朗:“你且说说是什么个关系,我托人去寻她便是。”
苏芜却摇头不肯:“你不便近贵妃的身,派人去更是不稳妥。”
“你更不便靠近她。”沈行山突然如此说,让苏芜有些摸不着头脑,没等她开口询问,沈行山便同她解释道:“你可知道贵妃的性子?”
苏芜这么仔细一想,才知道沈行山为何对此事有所顾虑:其实单单是一个贵妃,就算再飞扬跋扈,苏芜都得想方设法地寻个机会试一试,只是自己现在还有个沈行山新妇的名号在身,沈行山的姐姐又是皇后,坊间传闻贵妃同皇后不和,想来沈行山是在担心自己会因此受到贵妃的刁难。
“因着贵妃娇纵,所以才能是我去,况且这是将军府的事情,你只去寻个让我能见到她的法子便是。”
见苏芜态度如此坚定,沈行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应了声好。又不放心,再嘱托苏芜几句,皇宫森严,后宫更是离他有距,若发生什么,要以保全自己为先。
“你这么紧张,倒搞得像是我未曾见过这些排场似的。且不说赐婚一事,就是我在圣上面前讨来的,前世我也是在风栖宫里头待过的人,对宫里的门道指不定比你还清楚三分呢。”苏芜见沈行山到了宅子门口,下马车时表情都严肃,便在进宅子时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
主屋前头挂着的灯朦朦胧地亮着,光下昏黄,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深蓝。沈行山便站在灯火荧荧与夜色喑哑的交界处,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苏芜,像是才想起来一般:眼前的苏芜并不是看着稚嫩的小姑娘,这些时日同她接触下来,是个极其聪颖的姑娘,但她的聪慧并非只有天生,更有前世的血泪滋养。
沈行山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攥住,瞬间呼吸都有些不畅,僵着身子回书房了。
是夜,沈行山在书案前凝神看书,书页上的字却怎么都进不了脑子,耳边一直萦绕着苏芜的话,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从被送去宅子的小孩儿,到回府后与府中大娘子斗得不可开交的姑娘,再到嫁给谭逸,陪他从各种险境里脱身,成为六宫之主,一国之母。
将军府覆灭,皇后之位也被废去,苏芜定是崩溃极了,才手刃了谭逸。也是无助,绝望极了,再没有力气去思考可能黄泉路上会碰见苏芜,毅然倒在了谭逸身旁。
待到鸡打鸣,华松推门而进时,看到沈行山依旧坐在书案前,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少爷,夫人已经起来,让秋菊来传,说今日即可进宫。”华松想到刚刚在外头同秋菊的一场恶战,说她名字时都是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行山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不是还有几日休息的时间吗?”
“夫人说今日即可进宫。”华松不知道要答什么,只好又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行。”沈行山点点头,去洗漱了。
谭言在重华宫看到苏芜和沈行山的身影,诧异地走过去,上下打量了沈行山一番,目光最终聚集在沈行山眼下的乌黑上,嘴角扯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这么累了,父皇不是允了十几日,何必要强赶着来?”
沈行山知道他又想成什么了,大庭广众之下,也懒得张口解释:“娘子要来,沈某当然得陪着了。”
谭逸笑笑,尽管重华宫里此刻还没有人到,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么早赶来,怕不是为了伴读的吧?”
沈行山点点头,简单说了要找贵妃一事,谭言听了向一旁的苏芜投去一个诧异的眼神,又问沈行山:“你没同你娘子讲贵妃的脾性?”
这次是苏芜答的话:“当然讲过,只是由我去碰,更加方便些。”
谭言了然,也跟着附和:“那倒也是,你倒是一心为他考虑。”
谭言又问了一旁的小太监,打听到了贵妃这几日爱在后花园里头逛,三人一商计,准备待会儿让苏芜以替去给谭逸寻牡丹叶子的理由,接近贵妃。
人渐渐陆陆续续来齐,谭逸来到重华宫,最先瞧见的便是苏芜站在外头同谭婉说着话,霎时间感到心上蹿下跳,小心翼翼又激动地上前。
婚期提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皇宫虽深,却也不是消息闭塞的地方。沈行山的新妇不受沈康待见,沈行山怒发冲冠为红颜,为了新妇不惜和父亲闹翻,这消息在宫里头都传疯了。
说什么沈行山与苏芜正是难得的伉俪情深,生在两个不和的大家,却有段良缘。小宫女间更是对沈行山瞬间有了无数肖想,盼望着日后也能嫁给一个沈行山一般的郎君,凡事都以自己为先为重的。
但他谭逸可不信这些消息,沈行山同沈康的关系鲜为人知,他就是知道的那少数人之一。苏芜只是做了将这关系公之于众的一个盾牌罢了,他最关切的,是苏芜在府上可有受了委屈,沈行山可有欺负她。
谭婉同苏芜聊得开心投缘,冷不丁冒出来个谭逸,吓得连连后退两步。
苏芜冷眼瞧着他,谭逸就当没看见苏芜寒霜的目光,连连靠近问道:“婚事一事,可是他逼你的?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在府上他可有对你不敬的地方?”
沈行山本来昨夜就想了一夜,这会儿看见谭言在外头靠近苏芜,更是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又听他问苏芜的那些话,好气又好笑,直接一个箭步上去,直接揽过苏芜的腰,将她搂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