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不敢再说什么,堂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白林更是站不稳,双腿哆哆嗦嗦直打颤,生怕沈行山一动就将自己抹了脖子。
沈康气得脸色铁青,整个人也发抖,颤巍巍伸手指着沈行山:“你个逆子!攀上二殿下便是要反了吗?”
苏芜诧异,本以为看沈行山和沈康如此僵的关系,沈康对沈行山的了解恐怕甚少,不料他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沈行山又将剑往白林脖子上挪了一点,白林感到那冰冷的剑锋已然接触到自己的脖子,再看沈行山眼眸中的狠厉,心里一片凉,觉得自己真有可能就人头落地了。
“我未攀上二殿下前,不也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过?父亲慧眼,怎分不清形势,现在她的命在我手里,父亲若是心疼,就该以求人的态度来说话啊。”沈行山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些愉悦,只是苏芜发现,他身形也微微有些发颤,很细微的。
“这大喜的日子,好端端地干嘛动刀动剑,也不怕吓到新妇。”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男人试着开口打圆场,“快快快,行山,把剑放下。”
不知如何的众人有了表率,也跟着劝两句。
沈行山的剑却是又靠近了白林几分,离得近的丫鬟看得清楚,白林脖子上已经有血丝渗出。但这种时候,主子尚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个丫鬟就更不敢开口了。
“今日过后,我便搬去新宅。规矩礼节,既是你们先不曾照办,那也莫要生出什么风言风语。”沈行山见沈康板着脸不说话,不想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耗费太多时间,自己便先冷声开口。
沈康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瞬间笑起来,怒极反笑里还夹杂了一丝嘲讽:“从前你住在那商铺里头,一个人潇洒自在,如今取了新妇,不住在侯府,难不成是要带着她一起挤在茶馆里头端茶倒水?”
看来是不知道沈行山的茶馆背后都有什么交易,也不知道沈行山购置了两处宅子。苏芜心想。
沈行山也不解释,只是又看向在沈康一旁,低头不语的妇人。
苏芜见他看司马雪,以为他是有话同他母亲讲,随即又感觉出一丝怪异来:自从她进屋以来,发言的基本上只有沈康和白林,司马雪这个主母一直一言不发,在刚刚众人劝沈行山放下剑的时候,也不曾开口,甚至故意低头不看这动静。眼下沈行山看着她,她却依旧不抬头,像是在刻意规避着同沈行山目光交汇。
沈康便见这个逆子终于放下了剑,腰间那剑鞘也一并解下,“咣当”一声丢在了地上,牵着苏贼的女儿大步流星朝外走了。
堂里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不知道该不该出去阻拦,沈康的表情却有瞬间僵硬,他看清了沈行山丢在地上的剑:铜鞘上花纹不是很繁杂,只有鞘口雕了些纹路,缀了颗小小的玉石圆珠——是当初沈行山初习武功时,沈康送给他的。
沈康一时间心绪有点复杂,本想拦住沈行山收拾一顿的心情瞬间没了,也忘了去扶腿一软跌在地上的白林。
司马雪终于敢抬起头,看着沈行山牵着苏芜离开的背影,一向干涩难耐的眼睛漫上一层水意。
外头围观的人群依旧还在,看沈行山就这么穿着喜服带着新妇出来,而新妇连盖头都已经掀了。里头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苏芜的面容,人群里霎时都是以称赞苏芜花容月貌的声音居多。
这声音落入沈行山的耳朵,沈行山这才仔细看了眼苏芜今日的打扮:嫁衣瞧着很合身,腰处微微收拢,那串红玉珠子在阳光里格外明晃晃,而抹了灼红胭脂的苏芜便同这珠子一样明媚,光洒在她身上,发丝和面上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发丝上恰如镀了金粉发着光,而面上则格外白皙。
沈行山转身吩咐一旁的华松去备辆马车来,华松愣了一下,呆呆去办了,心里还是狐疑不已:不是说备好马匹便行吗?怎临时又换了马车?
但华松作为沈行山的侍卫,深知主子办事的风格,对于沈行山的要求也向来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照办,从不多问一句缘由。
苏芜同沈行山站在人堆里,悄悄同沈行山耳语:“不是成亲吗?你带我去何处?”
沈行山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不像刚刚一般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去成亲。”
苏芜不解,又问道:“那不去拜堂?万一这种事情落在圣上耳朵里,会不会——”
沈行山闷笑一声,直接打断她:“已经知道了。”
华松的动作很快,驾着马车从人群里劈开一条路出来,沈行山没再说什么,扶着苏芜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出发,外头的讨论声愈发大,称得上是爆发了一场骚乱。沈行山却已经眯眼靠在车壁上休息,苏芜隐隐有种感觉:沈行山并不是困了,而是不想同她再过多讨论刚刚发生的事情。
苏芜表示理解,毕竟这算是沈行山的家事,而自己同沈行山的关系就是盟友而已。发生这般闹心的事情,看沈康和司马雪刚刚的态度,估计这侯府里头水深着呢,沈行山不愿说,苏芜也不想打听着知道。
车内寂静无声,似乎是被沈行山传染了一样,苏芜也有些犯困,春翠在外头坐着,她便靠在秋菊肩头打盹儿。
马车碾过路面的声响,成功让苏芜昏沉沉闭上了眼。
眼前的包子晶莹剔透,都能透过面皮看到里头的肉馅儿,苏芜馋得伸手去够,拿在手里却吃不到嘴里。
“小馋猫,下车了——”沈行山故意将声音拉得悠长,好比说书先生一般,苏芜迷迷糊糊的睁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沈行山一双好看的狐狸眼。
“包子呢?”苏芜问。
秋菊在一旁都险些笑出声来,努力咬着嘴唇,感叹自家姑娘怎么就这么可爱,再看姑爷一直放任姑娘乱摸,真是一对璧人啊!
沈行山不答话,静静看着她,苏芜视线缓缓下移:自己居然握着沈行山的手!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芜不禁脸红,连忙放开了沈行山的手,匆匆就要下车。
沈行山替她掀开车帘,在一旁含笑看着。
苏芜下车,不由得一愣:昌顺巷的墨字题白墙,在京中是独一份的盛景。
再看宅子上头的牌匾,凡是将宅子买到这里的人,大都不会在上头题个“刘府”之类简单却又沉重的牌匾,眼前这院宅子,最上头的便是“绿竹猗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1]
题这四个字在上头,意不在竹,只是苏芜觉得,未免有些显得自吹自擂,像是故意给过往人看:里头住着个绝世君子,想想就滑稽。
在门口站着的贾若冲见苏芜盯着牌匾看,满意地拍拍胸脯:“为师替行山题的,如何?”
苏芜摆摆手,先纠正他:“这暂且是我的宅子,你不经我之手便私自题了如此自傲的东西在上头,可该赔我些银两?”
贾若冲作势便要轰她,沈行山闪在中间息事宁人,招呼着进了宅子。
不像一般进去就能看见正院的宅子,这处宅子设计得格外雅致,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子,颇有在山野隐居之感。贾若冲比沈行山还像个主人,兴冲冲地介绍着各处设计,显得了如指掌。
这宅子定不是为了沈行山才如此设计,苏芜便好奇地开口问了它的旧主。
“早些年间因病离世的梅沙居士,是这宅子的旧主,也是一手建成这宅子的人。”贾若冲伸手捻下一片竹叶,举在光下打量。
苏芜脑中却突然像有东西炸开:光宣三十七年,昌顺巷走水,大火蔓延半夜,将邻里宅子都熏得黝黑,或多或少有了影响。那走水的源头,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宅子,便是梅沙居士的故宅。此事一处,都传闻说宅中有阴魂不散,还有人特意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说的确有异。
一言出,群鸟散,这一带的文人墨客大都稀稀拉拉换了地方住,而这宅子更是没落成荒宅。后来秋菊之死的那次,便是谭逸将她困在了此处。
不过那时已经是极为动乱的时候,天子抱恙,皇储之争不可开交,都是动真格的打斗。
从前她被围在这宅子里时,差点以为就要丧命在此,谭逸的手段光明磊落,但也不乏凶气。
这一世--自己既然投靠了谭逸,想必不会再有如此经历了吧?刚思及此处,谭逸的声音便从前头传来,还有一个穿着碧色碎花裙的姑娘。
“这是行山托我寻到的宅子,沈娘子可还满意?”
苏芜一时间还没意识到“沈娘子”这个称呼是在喊自己,只盯着柳夏青看。
柳夏青一身绿衣笑得灿烂,上来挽上苏芜,热络地同她讲述自己近来都干了些什么。苏芜看她仿佛同自己一样,重获新生,觉得太阳过于温暖。几人你言我语,绕到了大片苔藓地上的石桌旁,沈行山吩咐小厨房端了菜肴上来,也不谈什么家国大事。
待闹着用过晚膳后,谭逸沾了酒,一改素日里的木讷刚正,不怀好意地盯着沈行山:“我都已经向父皇表明,是沈侯爷不待见你新妇,闹了口角,你护妻心切,搬到了这里。可得好好证明一下,究竟心有多切啊。”
苏芜不明所以,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滚。”沈行山言简意赅。
谭逸连连摇头:“我是来替父皇看看沈小侯爷究竟扯谎了没有。”
“滚。”沈行山继续重复。
苏芜瞥了他一眼,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不自然来,倒让她有些好奇谭逸说是究竟是何事,让他古怪起来。
下一秒,谭逸大手一挥,擦黑的院中,主屋显得格外亮堂:“宅子收拾得急,只腾出了这一间主屋,速去洞房!”
?
苏芜也同沈行山一样,不自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