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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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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之前,一身崭新的衣裙在桂娘手下大功告成,用盒子装了,再从库房角落寻出积年累月放着的一巴掌大的香樟木牌放进去,聊做添头。

把礼物送出门之前,桂娘还得挑个孙主簿在家的时间,走到正房向孙主簿交代:“这一年里多受了陆家阿姊和钱大医的照拂,我想着该送个礼聊表心意。只是人家也不缺什么,我就想占一个心意,做个衣裳赠人,阿耶觉得如何?”

孙主簿听了也觉得好,他逢年过节只能往县衙送礼,想讨好钱大医也没个由头,于是点头道:“不错,我再与你一笔银钱,去叫赵二好生地做来,体体面面地送到钱大医府上。”

聊完正事,做爹的不免要多嘴几句,教导教导孩子:“我听说二郎这些日子安分不少,不再与狐朋狗友外出打闹,为免他故态复萌,你要替我盯住了,若有……苗头就来与我说道。还有你也是,少与赵二消磨时日,勤快些多往钱大医跟前学个眉高眼低的,也好为来日筹谋。”

桂娘一一应下,总归这钱财是能拿一笔算一笔,等到孙主簿说无可说了,才拿着银钱出言告辞。

屋檐外淅淅沥沥地挂下青雨,夏日里的天就是这样,一转身的功夫,变了几变。因是小雨,桂娘不愿喊人,走到廊角处,听雨声滴答。

不多时,雨势越发小了,桂娘抽出袖中手巾往头上遮盖,跨步出去淋一小段雨水。

赵二的屋子门开着,她坐在绳床上望着天外,也在观雨。她见桂娘冒雨回来,心疼地揭去半湿的手巾,嗔怪:“院子里喊上一声,还能没人给你送伞不成?”

桂娘浑然不在意:“夏日里衣裳换得勤,又是旧衣,有甚干系?只要头发不湿就成了。”寻常门户,洗头洗身都是费事费柴的事,五日有一回就算不错了。

赵二笑她:“这是从立秋那儿学来的话吧?”桂娘与林立秋相处日久,一日赛一日地熟悉,不知不觉间学了些口癖来,赵二乐见桂娘多个说话的人,听得多了也晓得了。

“她说话有趣着呢,”桂娘从赵二的角度往门外瞅,好半天才道:“妈妈这是在看什么?还是桂树?”

赵二道:“我总觉着这树三五年的不开花不是个事儿,要么今秋、要么明秋,总是要开一杈子的。”

桂娘便也想起去年春夏之际自己还答应了要送陆蔺一捧金桂,忙叨叨的也没找到什么促花的法门,一年就过去了,眼见秋天又要来,还真该去考量考量这事了。

*

夏至那日,桂娘捧着木盒往陆蔺院内拜访。今日陆蔺不坐堂,便引着桂娘往后院走,在自己的屋子里的外间招待桂娘。两人围着木方案对坐,桂娘将盒子放于案几,朝陆蔺方向推了推:“阿姊打开瞧瞧。”

桂娘并不说是什么礼,她特意在夏日相赠,就是为错开陆蔺春日的生辰,母亲不在的人是不过生日的。

陆蔺依言开盒,淡淡的樟木香气逸散,她先瞧了香樟木牌,再摸衣裳,笑道:“是你亲手做了给我的?”

桂娘手撑在案上,笑盈盈的:“定是赵妈妈说漏了嘴,或者是立秋,我话没说全乎就叫阿姊知道了。”

这回真是桂娘猜错了,陆蔺取出上衣往自己身上比划一二,大小正合适,她笑着摇头:“可不是人家说漏了嘴,是我凭白猜的,心里觉得是桂娘亲手做的。”

“这是为何?”

“最近一个月你来见我的次数大不如前,我猜着以为你有什么事,或是交上了别家的朋友,可是赵妈妈又说你康健,立秋说你整日在家窝着,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本要问你的,可巧你就来送礼了。”

陆蔺当着桂娘的面,仔细地将衣服挂进衣橱显眼处,大大方方地与桂娘说:“午后我就沐浴更衣,明日就穿这身新衣裳,好让她们知道知道,我俩才不是吵嘴了。”

“好啊。”桂娘放下双手,趴在案边、枕着手臂望着陆蔺,“到时候我也去,叫她们羡慕去。”

“她们”说的是钱蔺身边跟着的学生、和常来药堂里帮忙的邻家娘子们。桂娘与陆蔺感情渐好,时常黏在一处,常被她们取笑说项。虽然都没有恶意,但这个年纪上的小娘子,一嘴都不肯让人的。

木盒收进柜子,香樟木牌被陆蔺拿在手里把玩:“香樟木在都城卖的极贵,既贵在珍稀又贵在山高路远,不然打几个香樟箱子储物是极好的。可惜不知哪股子訞风,兴起用香樟做棺椁的风气,说是能防腐防虫,人死万事空,白白浪费了好料子。”

桂娘说:“我们药县山多,二百丈往上是能寻见的大叶子的香樟,俗话叫它银木。好运寻摸到高大的银木,便要发财,我家就是这样,据说是老一辈的阿翁一连撞上两颗粗壮银木,走了族人的门路,给我家大人换了个正当的胥吏做,慢慢地成了如今的主簿。家里剩了些小块的木材,这就是其中之一。”桂娘指指木牌。

既知桂娘不缺这木料,陆蔺便也不再推辞:“都差不离。我阿翁是个匠人,且是匠籍,往险山中修水道送命去了,还不如寻常百姓的太平日子。大母从母家长辈处学得产婆的手艺,自己琢磨着替人接生养家,意外闯出几分名声。恰逢太医署置产科,她受县官举荐,长年累月地勤学,加之几分天赋,得了当时太医令的青眼正式为太医署医师,举家改换门庭,才有今日。”

桌案上空了,陆蔺拿了茶壶茶碗来,点着红泥小炉烧水,再将茶粉、香料、干果倒入,混成一锅绿甜汤,一人饮两碗。

*

隔日是陆蔺坐堂,桂娘来得早,病人只两三个,陆蔺已经穿上桂娘送的衣裳正与邻家娘子说笑。陆蔺抬眼间见桂娘进门,笑着伸手招呼她:“才说你呢,你就来了。”

桂娘上前,将手搭上她的手心,忍不住笑:“是在说什么?”

邻家娘子们多二十余岁,每每瞧着两个少年人一处耍玩,在旁笑作一团,其中一个先开口:“在说陆娘这身衣裳衬气色、行动也方便,商量着要做一身一样的。”

另一个就接上:“陆娘说是桂娘一针一线亲手做的,要独自一个人穿,不许我们学呢。”说着用手指头比划了不晓得多少个“一”,在场众人一齐都笑了。

等病人多了,便都散开各司其职。桂娘先往钱大医跟前见过,随后照旧往药房前帮忙。最忙的那一阵怕出错,药房需要另外有人先验看过药材与方子能否对得上,再打包。这事最初是钱大医的学生来做,不出半年就由桂娘来做了。

同在药房的娘子常羡慕桂娘取药利落:“都是初学,你平日比我还忙些,辨认药材却比我学得快,年轻又聪明、真好啊。”

桂娘回她:“你没见过我母亲,她是知道一些药理的,家里也有一两卷相关的书,哪是什么聪不聪明,就是熟能生巧罢了。”

等到午后,人渐渐的就少了,寻常人都赶着在宵禁前回家,太阳西斜后出门走动的人就少了。

王大娘许是忙完了家事,进门来唠闲话,逮住桂娘说:“你还没听说吧?”

桂娘迷惑:“听说什么?”

“哎呀,就是你家二郎的事儿啊。”王大娘急了,“之前不是有人说看见你家二郎与不三不四的人在街上,被你驳了。前两日那人又来了,说话可直白,亏得你不在场,好几个人都听见了。”王大娘还扭头问药方另一娘子:“你也见到了,是吧?”

娘子窥一眼桂娘脸色,颇为尴尬:“是啊。”

桂娘听了面色如旧:“说来听听。”

王大娘便眉飞色舞地说起当日的情形:“你是没见着呀,那人说得有鼻有眼的,说你阿兄和他的相好……不是,和他朋友,两人亲亲密密地从同一辆驴车上下来,手搭着手在城外小溪边散步,那个朋友长得可俊,长眉毛薄嘴巴鼻子又秀气又翘,皮肤白的不晒太阳似的。哦对,总穿一身绿衫,头发半耷拉着,啧啧啧,听这架势就不像良家男子。”

桂娘“噢”一声,明白这人就是伎人阿绿,面上依然做无知状,问道:“人是说清楚了,两人平时就在城外小溪会面?还去哪儿?几日见一次?上回撞见是几月几日?我二兄最近出门的日子有数,说出来我对一对。”

王大娘目露难色:“这我也就是听了一耳朵,哪里作数呢?”

“那就劳烦大娘下回再来与我分说。”桂娘将桌面上的笔墨收起、归置完毕,准备要回家了。

八卦这事上,王大娘是性情中人,她来回踱步数次,终于从记忆里翻出点东西,握拳捶手道:“有了、有了!”

此时药房内人皆走尽,只剩桂娘和王大娘,桂娘正要去向陆蔺告辞,王大娘急匆匆跨出门拦住桂娘,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我想起来了,买菜时我也见过一眼的,你家二郎常与人约在街口……那日是哪天来着,我记着前一天似乎是我家那口子回来洗了个澡,家里柴火烧没了,害得我买了菜又买木柴……就是买木柴时见了他们。”

王大娘越说越笃定:“错不了,衙门胥吏休沐后的第二日,就是十天之前。”

桂娘没想到王大娘真能想起来,她和孙二郎相处得多,大差不差地知道他哪几天心情特别好、又急哄哄地出门、偶尔还要装扮装扮自己。不过,王大娘都猜到了,要不了多久就该传遍周围人家,传进孙主簿耳朵里只是时间问题。

桂娘拉着王大娘就诉苦:“大娘肯定也是听过我家大人和二兄之间的事儿的,活生生一对冤家,五天一顿打、三天一顿骂,旁的也就罢了,我就怕二兄哪天一个不好,倒叫赵妈妈先受不住,大娘可千万别在赵妈妈跟前说漏了嘴……”

口中说着些有的没的,桂娘心里却颇为无所谓地想,孙二郎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与人谈情倒比从前好得多,赵二也放心。回头她再向孙主簿和赵二说一嘴,就说孙二郎在外交了个出身低的朋友,至少没了花天酒地的迹象,银钱方面、名声方面都好办很多。

孙主簿也只操心这两点了。

陆蔺出现打断了桂娘和王大娘的谈话,她笑问:“王大娘还在这儿呢?桂娘也是,留下用一餐再回去吧?我叫人去你家回话。”

王大娘有家事要操持,遗憾地放下八卦告辞了。桂娘则笑应着:“那我可就厚颜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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