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给我!”
叶乔按住太阳穴,无数声音在她体内叫嚣着、渴求着、嘶鸣着,高喊着力量、复仇、血债……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随后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天旋地转,再度睁眼,她回到了一间破屋子里。
望着头顶修修补补的破屋顶,她试着坐起身,可是心里这么想,但身子却不听使唤,正纳闷时,身体却自发地坐起来跳下了床,肚子咕噜噜响起,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蹦蹦跳跳地跑出了这座破屋子。
看这外面的景象,叶乔才明白自己这是进入了某个人的回忆,依旧是那座无名小村,只是这个人的回忆中这些村民却远不如他们之前所见的友善和睦,一种毫无生机的死气笼罩了这里的每个人,他们神色麻木地闲聊或者劳作,有孩子在路上围成一圈,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具身体从路边跑过,孩子堆里有人看见了她,立即大叫起来:“小傻子小傻子,我们村的小傻子来啦!”
这群小王八蛋手牵手围着她尖叫,一边笑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子把她当作靶子,叶乔被打中了好几下,只是这具身体反应慢力气小,即便反击也被这群兔崽子轻易躲开,看着那些鬼脸,叶乔恨不得拿块石头直接堵住他们嘴!
这时,有人提着木棒冲了过来,驱赶人道:“你们在干什么,欠收拾是不是?!”
“小傻子的姐姐来咯,快跑啊!”孩子们笑着一哄而散,女人拉住了她的手,不高兴地道:“秋花,你怎么又跟他们玩!还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秋花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说:“饿,姐,饿。”
“来吧,跟我来,还有两根玉米。”女人无奈地拉着妹妹回家。家中,婆婆嫌恶地看着这姐妹俩骂道:“秋辛,我儿子娶了你又不是娶了你妹妹,你爹不管她,凭什么要我们给这小傻子饭吃?”
“妈,你就看她可怜,给她吃点东西吧。”秋辛哀求道。
“生不出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那老女人满肚子怨气地回了房,进屋之前,还把门砰地一声关上。秋花什么都不懂,被吓了一跳,刚瘪着嘴要哭,秋辛捂着她道:“不许哭,来,吃饭。”
她从厨房里拿出剩下的饭,一边看着妹妹吃,一边摸着她的头发。秋花吃饱了后把碗一丢,又要出去疯跑。她拉着妹妹道:“别玩了,先给你洗洗头,看你这头发脏的,都快长虱子了。”
秋花挣扎起来,一脸的不情愿,秋辛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拉着她小声道:“洗完了给吃糖,乖乖的。”
听见有糖,秋花不挣扎了,她安顺下来任凭着姐姐摆弄,叶乔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这个女人普通却又沉静的脸,和一缕缕将发结搓开,与这张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脸极不相符的,粗糙的手。
洗完头,她又按着妹妹搓了把脸,热气腾腾的面巾在脸上揉搓,时间就这么轻巧地流逝了。秋辛正在给她擦干头发上的水,那个老女人又出来了,她骂道:“柴也没劈,衣服也没洗,你是我家的媳妇吧?这小傻子你给她洗得再干净也白费!”
“来了来了,我马上去做。”秋辛动作加快了些,她跟着进屋后又神色神秘的出来了,趁着婆婆不注意,她把一小块麦芽糖塞到秋花手里,轻声道:“别被人抢走了,快回去吧。”
秋花点点头,虽然脑子不清楚,但她依旧能分辨每个人的善意和恶意,把糖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后,她飞一般的离开了这座村里最气派的屋子。
借着这个孩子的视角,叶乔摸清了这座村里的情况。
这座村落少与外人交流,村子也是男多女少,人口凋零。秋家一共三个孩子,老大和秋父正是那日给他们水喝的父子俩,老二秋辛和老三秋花都是女儿,一个已经嫁出去三年了,一个痴痴呆呆常被村里人议论。
大概是嫌弃她是个傻子的缘故,除了秋辛以外,其他两个人都对她不闻不问,全当不存在。秋花整日在村里一个人游荡玩耍,饿了渴了才会去找这个姐姐。秋辛虽然因为这件事常常遭到她婆婆的责骂,但却从来没对这个妹妹发过任何脾气。
叶乔很难理解她这种温顺到懦弱的脾气,仿佛所有苦难于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不抱怨也不放弃。在秋花的视角里,也从没见这个姐姐流过眼泪。
又是一天,秋花馋那块麦芽糖甜滋滋的味道了,她很机灵的绕着矮墙转悠了一圈,没见到那些人,姐姐正在院子里劈柴。
秋花溜了进去,跑到秋辛身边,扯了扯她的衣服:“糖,姐姐,想吃糖。”
“待会好么?姐姐的柴还没劈完,待会还要烧水。”秋辛疲惫地对她说。
秋花很想闹,但看着姐姐那双不知道为什么满是痛苦的眼睛,她还是忍住了,绕着院子转了一圈,一个蚂蚁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用木棒戳着那些蚂蚁,看着这一个个黑点在木棒下飞快逃窜,玩得正开心,姐姐叫她了:“阿花,阿花你来一下。”
她丢下木棒跑了过去,秋辛坐在床边,床上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皮肤白白的,头发长长的,只是被打的很厉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看不出长得到底漂不漂亮了。秋辛对她说:“阿花,来,来扶着她。”
秋花有点害怕,这个女人像是死了一样。她小心地靠近她,依照姐姐所说扶着她。秋辛解开她的衣服,用沾了热水的面巾给她擦身。
擦到那些青紫色的伤口时,这个女人才终于显现出一些活人才会有的反应,她身体一动不动,眼睛却很轻很慢地转向了秋花,秋花被那黑洞洞的眼睛吓到了,不敢说话。
“她,她是我妹妹,才八岁。”秋辛动作极度轻柔,语气也多了几分讨好。
在一阵窒息的沉默后,女人嘶哑着开口:“......滚。”
“你的伤不治会坏的。”秋辛小声道。
“滚!给我滚开!你们这帮畜生!这帮畜生!”女人尖叫起来,她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水盆,把秋辛大半身子都淋湿了,见她反应这么激烈,秋辛害怕起来,她拉着秋花的手,逃了出去。走之前,她锁上了这间房间。
最终,秋花还是如愿以偿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糖,甜味在舌底蔓延。为了一小块糖就能快乐起来的,只有八岁的她,是看不出深深藏着心里的痛苦和无奈的。
之后的日子,秋花往姐姐那里跑得更加勤快了,除了想吃糖外,她还对这个陌生的女人极其好奇。倘若身边没人,这个女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具人偶。若她见到了人,就会大声尖叫,边叫边骂,仿佛一只要扑上来撕裂什么的野兽
那个老女人好几次被她骂得面色狰狞,却也不敢打她。秋辛还是老样子,她在这里安静的像空气,却又不可或缺,默默无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有一天,老女人喜笑颜开地路过院子,看到了在一边默默取水的秋家姐妹,居然没立刻变脸:“看看人家的本事。不知道是谁,都三年了一个蛋都没下出来!我要去给祖宗们烧点纸,这次一定是个男娃。”
秋花看着她欢天喜地出门了,问:“姐姐,谁会下蛋?”
“不知道,来,帮我一起拉。”秋辛面无表情地把绳子塞到她手里,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
再有一天,秋花没在院子里见到姐姐,转过一个拐角,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不行,你这样,你这样——”
秋花看着这间紧闭的房门,望向了破了个洞的窗户,她趴在窗户外,通过那个缝隙好奇往里看。
是秋辛和那个陌生的女人。只是,她不能理解她俩在做什么。
女人把用破布拧成的长绳一侧系在床头,在小腹绕了几圈,冷冷地看着秋辛:“你可以不帮我,但也不要拦我。”
秋辛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女人拉着绳子的另一侧,用力,再用力……像是田地里的水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拼命向前。绳子相绞,紧紧勒进她的小腹,女人咬着下唇,脸因发力而被憋得通红,却又因小腹处传来的剧痛而泛白。
她死死握着绳子,细嫩的掌心被粗糙的绳子磨破,鲜血淋漓,一点,一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居然硬生生拉动了身后那张笨重的床,发出格格的摩擦声。
可是没有,还没有......她仰起头,还没成功。她痛得说不出话,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了那个沉默的围观者试图靠近的身影。
“不要......阻止我......”她的声音很虚弱,带着强硬的、无可变更的决心。
秋花缩在墙角,看着自己的姐姐靠近了那个女人,走到了她背后,一只脚踩在已经移动了大半的床上,双手拉住了身子的另一侧,使劲一拉——
女人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哼,那张始终冷淡嫌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带着这抹犹如初阳一般的笑容,她脱力般歪着跪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喘息。
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
秋辛看着地上的血,愣了很久很久,突然跪倒在地,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这是秋花第一次听见她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