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有,有人吗...有人在吗?”一个细弱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轻声喊。
沈怀慈缓缓睁开眼,热烈的阳光猛地射入这间空荡荡的土房子,浓烈的草药味让人熏熏然,一晃神,他手腕一松整个托盘差点坠落,幸得他及时反应过来里面的药碗才没被打翻。
药?他看着这碗里散发着苦味的药汁,这是给谁的药?
碟碗晃动的一点轻响被里面人捕捉,那个细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大哥哥......是你么?”
叫的是他么?沈怀慈正在疑惑,可身体替他做出了回答,他端着药碗走进了这间一入内陡然变得昏暗的房间,轻声道:“是我。”
“又,又要喝药了么?”那个躺在床上的孩子问他,头转向他来的方向。
他自然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他上半张脸都被缠着白布,牢牢地遮住了眼睛,从瘦小的身形来看也分不出男女。
这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四肢细的像是新生不久的竹枝,锁骨突起,皮肤暗黄,只有脸颊才有点肉,盖在厚厚的被子下几乎不见人形。整座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么长的土炕上,他一人躺在靠内的位置。
在那暗黄色的脸颊上,却长着大小不规则的红斑,这斑点沿着脸颊往下,沈怀慈看着她从破棉花被子里露出的一只左脚,脚背上也已经长满了。
他有了丝不详的猜测,这时才注意自己面上也带着隔离用的白布,这药给谁端的自然不言而喻。
“我,我眼睛好痛。”那个孩子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摸索什么,“红,红草还在么?我一直叫她的名字,可是为什么她不理我呢?大哥哥,她还在不在?”
那双手正往两边摸索,沈怀慈轻声制止他:“来喝药吧,喝完药就不痛了。”
他把这个孩子扶起,即便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气喘吁吁。舀起一勺药,孩子艰难地吞咽着,他咽的动作如此用力,每一次吞咽都引得脖子青筋鼓起,可是药还是从嘴角流出了大半,沈怀慈一边擦一边喂,默不作声,眼睛却越来越热。
“我的脸,好热,是出太阳了吗?”孩子突然道。
此时阳光已经彻底探入了这间屋子的最深处,一半洒在孩子的身上,他暗黄的肌肤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虚弱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好热,好暖和,大哥哥,村前的黄花是不是开了?”
花?沈怀慈从窗口望出去,只看见一片浓绿的芸薹。
他转过头,有些不忍道:“开得很灿烂。”
“红草说,她是油菜花开的时候出生的,水花是叶子变黄的时候出生的......”孩子转向阳光照进来的那个方向,似是呓语一般回忆着同伴们:“......如果大家不生病就好了,我们说好了一起去山里挖宝藏、捉麻雀的......”
沈怀慈喉头发酸,劝慰道:“没关系,等你好了......”说到这里,他又想到,好了又有什么用呢,这里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即便活下来,挖宝藏捉麻雀都只能一个人去做了。
一个人做又有什么意思?
他突然觉得混乱起来,在印象里他根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这个孩子,那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会产生这些想法?
像是一段记忆被生硬地凑了进来,没头没尾。
“可是他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思……”孩子小声道,似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沉默,以为沈怀慈是因为没能救活其他人而愧疚,他努力扯了扯嘴角道:“我会坚持下去的,大哥哥。”
沈怀慈讶异地抬头,这孩子以一种全然的信赖和放心地口气对他道:“虽然大娘、水花他们都没撑下去,但我会坚持下去的,我不会放弃的。”这话像是某种承诺一般,孩子伸出手隔着衣服小心地摸索过去,握到了沈怀慈那只带着手套的手,用力握紧,试图感受着那唯一的温度,“所以,大哥哥,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隔着那白色的布条,他似乎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瞳孔是沉沉的墨色,里面满是渴望。
求求你,不要放弃我——
是谁?是谁在向他求救?
他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叶乔见沈怀慈突然睁眼,心里一惊,立马做出一副关心的表情,“师尊,你没事吧?”
沈怀慈晕晕乎乎从床上爬起来,好半天才从刚刚那段梦境里脱离:“那块东西呢?”
“在这里。”叶乔拿了出来。
这块铜黄色的碎片还和之前一样,边缘沾着一点嫣红色的印记,叶乔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斟酌着开口:“师尊,是梦到了什么么?”
“梦?”沈怀慈看向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也说不上来。”他把东西重新放好后问道:“我这一睡,睡了多久?”
“已经是第二天了,”叶乔从一边端过茶,“秦公子那边似乎传信给他的同门一起来协理这里的事情了,师尊,我们是在这等他们到了一起商量还是先走?”
“云浮天居的人?”沈怀慈接过茶浅呷了一口,“不等了,我与云浮天居有些旧怨,不便见面,倘若这里没什么其他事我们就先走。”
“好,还有,之前那两个魔修有一个死了,”叶乔状似无意地说,“剩下那个也摔坏了脑子,不过我们在他们身上搜到了与委托人往来的信件,经过赵守成之前的婢女指认,可以确认字迹就是他写的。想来委托这二人假扮仙师入府杀死骨妖的就是他。”
沈怀慈执盖的手一停,“死了?死的是哪个?”
“是那个黑衣剑客,他昨晚逃跑时一不小心栽进了池塘里,早上才被人发现,已经断气了。而那个假和尚,似乎撞到了脑子,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二人现在何处?”
“假和尚他们安排在偏院休养,另一个尸体则找了间空房间和之前去世的人一起先放着。”
“去看看。”沈怀慈揉了揉眉心。
他先看的是那个长乐大师,这人睁着眼躺在床上,痴痴傻傻,不论旁人说什么都不应答。看了他脑后的伤势,确实是被外力砸中造成的。
而空房内的尸体却挤得满当当,一共七具,六人一妖,倘若在加上之前死的那八名家仆和那十多名孩子,仅仅三年便有三十多人惨死。
他在那黑衣剑客身上搜出了各式各样的法器,似是不同修士所用,想来是他们之前杀人抢宝时留下的,除了这些宝物外还有一封小信,只是字迹已经被水晕化,只能看到“长......伤......神......换主......”这几个字。
沈怀慈按下疑惑,这张纸收好,又转到那个陈仙师旁边,这人胸前一道贯穿伤,明显是被人一剑刺穿胸膛,不过这具尸体姿势奇怪,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却按在腰间,沈怀慈在他腰间一摸,摸出了一个灰色小圆球,仔细一听,里面还有极其细微的声响。
“师尊,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叶乔明知故问。
沈怀慈摇了摇头,“怕是什么蛊虫,还是带回去给天梁看看吧。”说着,又收了起来。
叶乔撇了撇嘴,要是沈怀慈打开就好了,噬尸虫最爱吃脑花了,一吃一个准,她刚这么一想,脸色顿时僵住。
沈怀慈随意一看,察觉不对,问她:“你怎么了?”
叶乔一边冒冷汗一边扯嘴角,“我看着这么多尸体有点不舒服,师尊,我先出去吧。”说完,逃命般窜了出房间,蹲在角落里等着这次的疼痛过去。
地下有一队蚂蚁正来回往洞里运东西,一只好死不死地就顺着她的鞋子往身上爬,叶乔心头火起正想捏死,念头一起她立刻后悔了。
秦皓进门的时候正瞧见叶乔跪在一颗大树底下对着树根絮絮叨叨,他还以为是沈怀慈罚的,刚一靠近听清了那些话却又觉得不对劲: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不该......你个王八蛋!我错了我不该骂人佛祖啊饶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叶,叶姑娘,你还好吧?”
“我很好,找师尊么,他在里面呢。”叶乔痛苦地指了指门,“你来做什么?”
“有人传话,说陈兰香的父亲自缢了,刚刚才被邻居发现,不过说尸体有些奇怪,镇民怕又是什么邪祟捣鬼作乱,我来请仙师一起去看看。”
“那便现在就去吧。”沈怀慈从里面走出来,也听见了他俩的对话,他对叶乔说:“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回去休息一会儿,不用跟来了。”
“不,师尊去哪我去哪。”叶乔坚持,她还是怕姓秦的乱说一不小心把自己给送了。
“那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叶乔一躲,拉着傻站在一边的秦皓往外推道:“秦公子你不是说带我们看尸体去么那就不要耽搁快些走吧......”
她急急忙忙像赶瘟神一般把秦皓往外赶,自己也借着由头消失在沈怀慈眼前,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笑话,要是被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十戒,这谎该怎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