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前段时间说的那个和尚杀人的案子,凶手不是那个和尚!”
“我就说自来小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吧!”
“不是自来,那凶手是谁啊?”
“余绍,死了的那个余绍。”
“你在讲什么鬼话!什么余绍?什么死了?”
“县衙今日公审,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绣衣司的人审啊……我有点怕……”
“别人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对啊,从来没听说过绣衣司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做过什么。”
“那……走吧?”
“快点!去晚了就挤不到前面了!”
眼看着围观的人足够多,李希言才敲响了惊堂木。
“带,余绍上堂。”
余绍精神竟比昨晚看上去要好上几分。
他不卑不亢地走上堂,跪下行礼:“罪民余绍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
“态度不错,起来回话。”
“是。”
“你为何要杀孙边?”
“五年前,孙边、高修与谢荣合谋,勾结按察御史王启,将伪造账本的罪名栽赃到罪民头上。罪民察觉后,立即逃跑,盗窃了一具无名尸体,伪做自己跳崖的假象才躲过了一劫。之后,罪民就计划报复三人。”
对于他没有提姚堂的事情,李希言没有追问。
“你是如何杀的孙边?”
“罪民伪造高修的字迹以当年旧事为诱饵引诱他出城,在城外约定好的地方将他迷晕带去了慈光寺后山。没想到,药下得不够,刚到后山,他就醒了。我和他在搏斗时,将他按在池塘里淹死了。”
“你当时淹死他的姿势具体是怎样的?”
余绍想了许久:“一只手从背后捏着他的脖子往下压,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臂。”
李希言看向姚堂。
姚堂会意:“死者颈部柱骨第五节一处骨折,左手小臂有两处骨折,左手小指节也有一处骨折应该就是那时造成的。”
“继续。”
“杀了孙边后,我先拔下他的一颗牙,将他的尸体连同我的蹀躞带连同水壶、公验、笔、针筒、火石袋、碎银埋下。又将一种会食腐肉的虫子放入就离开了。
“为何现场没有找到任何那种虫子的痕迹?”
“那些虫子本就是长于自然中,吃完了,它们自己会离开。我的计划原本如此,只是后来我恰巧看见了李少使来县衙,就变了计划。”
“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我这个人没什么气力。三人中,我只能杀害孙边。我原本是想要吓一吓高修,再伺机除掉他们……可是知道李少使来了,我才觉得有了可以揭发他们罪行的可能。于是,我先把孙边的香囊放在了尸骨附近,没想到高修偷偷拿走了香囊。之后我又将他的令牌放到尸骨附近,好让你们察觉尸骨的真实身份,好引出当年之事。”
李希言挥手让人将证物带上来。
“是这些东西吗?”
余绍扫了一眼:“是的,我的蹀躞带和上面的东西只我有。”
李希言一拍惊堂木。
“东曲县户房司吏余绍杀东曲县现任户房司吏孙边,证据齐全,本人亦对其罪行供认不讳。按律例,‘谋杀人,已杀者,斩。’但念其检举东曲县县令贪墨有功,特判余绍流放两千里。”
余绍干脆利落地磕了一个头:“罪民认罚。”
原本安静的人群有人长舒一口气:“嗨呀!没判斩刑呢。”
“是呢,这个女官儿判罚还挺讲人情的,普通的流放,六年就能回来呢!”
“嘿!京城的官儿断案子和咱们这儿原来可不一样,把证据什么都摆出来看,还把根据哪条律法判的都给说清楚了。”
“我看啊,是谢荣本来就是个糊涂官,这规矩本来就是如此。”
人还未散去。
突然,一群大汉直直冲了过来。
正说着话的百姓被吓得直躲,给来者让开了一条路。
来了。
李希言坐直了些。
“来者何人?”
一对穿着富贵的老人从大汉身后缓步而来。
男的长得很是威风,阔脸浓眉,女的生得端庄,一脸冷淡之色。
“老夫韦良言。”韦良言背着手,昂着头,一脸倨傲。
李希言一脸冷漠:“你觉得本官应该认识你?”
“哪里来的无名小卒?真是令人发笑。”容朗起身,不屑地扫了一眼,“见李少使不行礼,见本王也不行礼。韦家的破落户亲戚,还真是有教养。”
韦家夫妇也不傻,敷衍行了一礼将事情搪塞过去。
“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老夫不过是年纪大了,才一时疏忽,王爷别动气啊。”
容朗坐下,翘起腿:“五十岁,也不是快死的年纪。”
好利的嘴!
韦良言被骂得老脸一红,不敢再回嘴,只对着李希言发难。
“老夫虽然已经致仕,但是还是心忧百姓,所以今日前来旁观李少使断案。然,李少使今日这案子有些怪。”
“哪里怪。”
“此案原本的嫌犯罪名可洗脱了?”他一下指向了站在一边的徐令诚,“此人当时说不清自己的去向,说不定就是同谋,不然就凭余绍一人,是怎么把尸体藏在慈光寺的?余绍又为何非要将尸体藏在慈光寺?”
李希言神色未动:“余绍,解释给他听吧。”
“罪民这些年来一直栖身于慈光寺附近的山中,那里可以最直接地观察到慈光寺的后山。罪民发现慈光寺晚上几乎无人,所以才选择了慈光寺后山作为埋尸地点。自来每晚都是寅时出来,卯时回去。罪民是在此之前完成作案的。”
徐令诚点头:“确实如此。”
韦良言笑容阴冷:“按照李少使办案的方式,既然这桩桩件件都要清楚明白,那自来每晚出去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太毒!
李希言虽然做了打算,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韦良言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
他是想以韦鸢的名声为威胁,逼着徐令诚认罪!
韦夫人面色微变,眼里带着恳求:“夫君……我们……”
她话未说完,韦良言就一眼横了过来。
韦夫人嘴巴张了张,很快又垂下了头,不敢再说。
“我晚上去做什么,与案情无关,无需交代。”徐令诚沉住气,向来温和的眼神带上几分恨意。
“怎么无关?”韦良言死咬不放,“余绍偏偏把尸体埋在慈光寺,你又偏偏每晚都要出去,说你不是同谋也只是一面之词。”
徐令诚咬着牙,无法回答。
“怎么?”韦良言故作惊讶,“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你这样都无法对人明言呢?”
“韦良言!”徐令诚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不死,鸢儿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还不等李希言开口,容朗就拉开了他。
此人心思阴毒,不能留把柄在其手中。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轻柔的女声满是坚定。
韦鸢冲了进来。
徐令诚将即将开口的呼喊死死压下去。
被韦鸢挣脱开的关风和慢了一步追上来。
“没拦住……”
韦鸢今日已经穿回了世俗人的衣裳,只有头上的灰扑扑的帽子证明着她的身份。
“是个尼姑!”
有人惊呼。
韦鸢不为所动,清亮的眼神直直看着李希言。
“自来,也就是徐令诚那晚如同往常来尼姑庵帮我做活儿,给我送吃食,他并未杀人。”
人群一下炸开。
“这和尚和这尼姑……”
“难怪不肯说……真是冒犯佛祖……”
……
议论声刺耳,愈发不堪。
韦鸢还是笔直地站着,面色如常。
她没有错。
徐令诚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发乎情,止乎礼。我们二人是真心相爱,从未越过雷池一步。”
韦鸢说道:“我是大户人家出身,才到尼姑庵的时候,做不了那些粗活儿,徐郎每日凌晨前偷偷跑来帮我的忙。”
韦家夫妇脸色已经黑透。
这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自己这个金尊玉贵的女儿怎么会……如此无法拿捏。
“好了。”李希言是真的动了气。
她见过不少父母,为了攀权富贵嫁女儿的不少。
可是,这些人中,有的只是为了女儿活得好一点,也算是能理解。
这事情却不同。
徐令诚人品端正,前途也不差,最主要的是一心一意对着韦鸢。
韦家夫妇却如此赶尽杀绝!
“韦郎君和韦夫人满意这个答案吗?”李希言冷声道,“满意了就退下吧。”
韦良言犹嫌不足:“破坏清规戒律,不该罚吗?徐令诚在佛寺这样的地方引诱女子,如此冒犯佛祖……”
“闭嘴!”容朗忍无可忍,“你这样的人也敢妄言佛祖!”
“清规戒律乃是佛教的规矩。”韦良言高呼佛号,“阿弥陀佛。老夫只是见不得有人坏了佛寺的规矩。”
视线内,一个人影的出现,让李希言心中一动。
“佛寺的规矩,自然是该佛寺的人来说。慧空大师……”
众人皆惊。
向后看去。
慧空一步步走了进来。
“希言师侄,老衲有礼。”
慈光寺在本地已百年有余。
慧空医术高超,常年在寺庙中开设义诊,施药于百姓。
对他,没有人不信服。
议论声骤停。
李希言:“慧空大师,您对此有何看法?”
慧空双手合十,长眉低下。
“我佛慈悲。”
苍老的声音安抚了躁动的人们。
“给无量的众生得乐乃是慈,拔无量众生之苦乃是悲。这两个孩子因世俗之故,受离散之苦,为何不慈悲为怀成全他们?消减他们的苦呢?自来到的第一日,老衲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所以未给他受戒,他也算不得违背了什么清规戒律。”
他话音一落。
人群中就有人说道:“上次我娘去庙里上香崴了脚就是自来师父给背下来的。”
“我儿子那日高热,也是自来师父……”
……
事情如李希言所计算的发展了下去。
“刚刚,韦家藐视公堂的罪责本官就不追究了。就算陛下让本官可以代天子行事,本官也不能够妄造杀孽。”
明晃晃的威胁。
韦良言脸色铁青,一甩袖子就走了,没有看韦鸢一眼。
只有韦夫人还是忍不住窥向自己的女儿。
“还不快走!”韦良言失了往日的风度,站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盯着韦夫人。
韦鸢背过身去。
韦夫人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走了。
她的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她希望她女儿不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