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罐子是纯黑色的,圆口大肚,釉面毛糙,看上去很不起眼。
凑近一闻就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焦糊气味,还有点儿臭。
李希言打开罐子,朝里看去。
只见罐子里满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尸,一眼看去,多得无法确定数量。
李希言倒吸一口凉气,指尖微微颤动。
好恶心……
容朗知道她害怕虫子,立即将罐子拿到自己面前。
“我看看是什么……噫!”他瘪了瘪嘴,夸张地摇了摇头,顺手盖住了盖子,“真恶心!哪儿来这么多虫子啊!”
“姚堂。”已经缓过气的李希言恢复了平静,她的语气还算不上严厉,“你大晚上烧毁这些虫子做什么?”
姚堂低着头,手动个不停。
“小的……小的是……这虫子没有用了。”
李希言不愿意为难他,也不和他绕圈子。
“这虫子是做什么的,本官把县衙的人找来一问就能知晓,你何必再隐瞒?”
姚堂动作一僵。
“姚仵作,只要人并非你所杀,你有什么好怕的?”容朗劝道。
二人温和的态度让姚堂放下心来。
他小声说出了事情:“这虫子……可能和尸骨有些关系。”
李希言捏成拳的手紧了紧。
“什么关系?”
“这虫子是小的家里家传秘方,可以清除尸骨上的腐肉……所以……”
李希言瞬间明了。
“尸骨表面的粗糙是这种虫子造成的?”
姚堂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有了这个虫子,一具尸体就能很快变成白骨?”
“是……”姚堂咽了口唾沫,“虫子数量足够的情况下,一日即可。”
容朗激动地看着李希言。
尸体三日就变成白骨的原因找到了!
李希言冷静许多,她继续追问:“若是要在三日内把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变成尸骨需要多少虫子?”
姚堂对于尸骨的身份等信息完全不知情,李希言如何问,他也就毫无顾虑地回答了。
“三日啊……怎么也要几百只吧。”他越说心里越怕,求饶道,“小的销毁虫子……只是怕……怕被怀疑是杀人凶手!李少使,李少使……请您明鉴!小的只是个验尸的仵作,从来不敢杀人啊!”
李希言示意他上前:“你自己数一数你这罐子里有多少虫子?”
姚堂依言打开罐子。
李希言提醒道:“你这里面本来有多少只虫子?”
“两三百……”姚堂一下反应了过来,他感激地作了一揖,“大人明鉴!小的这点儿虫子根本就不够啊!”
“本官知道。”李希言郑重道,“但是,你要知道这虫子只有你有。”
“不不……”姚堂连连摆手,“小的根本不敢确认这虫子的具体数目,这罐子也是人人都能取到的,县衙里的很多人都能拿得到!”
“本官明白。”
李希言从来没有怀疑过姚堂。
他没有动机。
目前来看……这案子牵扯到的就是县衙这本烂账。凶手要么是县衙里的人,比如谢荣,高修。要么是是余绍的故旧。
谢荣圆滑得紧,高修内里藏奸,二人都不是易于之人。
但是……有一个人还活着,并且很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谭氏,孙边的妻子。
只有她,会毫无保留。
“醒了?”
清凌凌的声音让谭氏迷蒙的精神瞬间惊醒。
她捏着被子,迅速坐起,像受惊的兽类盯着声音的来源。
李希言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
“你……是你……”无法接受的现实再一次随着眼前之人的出现血淋淋地摆在谭氏的眼前。
她的夫君,死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一滴滴地滴在绣着鸳鸯戏水的被罩上,泪水滴落,瞬间汇入鸳鸯身下的池水。
李希言没有劝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哭得出来,才是好事。
抽泣声一点点变小。
谭氏干哑着嗓子:“大……”
“先喝口水。”李希言不由分说地把一盏热腾腾的茶塞入她的手中。
喉咙撕裂的疼痛提醒着谭氏目前自己的情况。
她艰难抿下一口,喉咙的疼痛立即被抚平不少
“多谢……”
李希言撩起衣袍,坐在床沿上,耐心地等着谭氏开口。
“大人……”谭氏放下茶盏,“大人是绣衣司的李少使?”
“是。”
谭氏心中大定。
李希言问道:“你可知道,你夫君和哪些人有过节吗?”
第一个问题就让谭氏有些回答不出。
太多了……她还真算不清。
李希言补充道:“尤其是县衙里的人。”
谭氏浑身一震,表情扭曲了一瞬。
“有。”
“是谁?”
“高修。”
“高修?”这个答案不算太出乎意料,李希言追问,“有何过节?”
谭氏下意识扫视了一眼室内。
室内只有二人在。
她这才红着脸说道:“夫君他……一直在威胁高修。”
“高修有把柄在他手里?”
“嗯……”谭氏声音低如蚊讷,显然是很不好意思,“夫君每次和高修出去都是高修结账……我想着高修到底是他的上官,这样不太好,就劝了他几句。结果,夫君说,高修有把柄在他手里,他才不敢对他做什么。”
“什么把柄?”
“夫君有次酒后说出来的,说是……说是……”谭氏扯了扯手下的被子,咬了咬嘴唇,“高修和谢荣的妾室有牵扯。”
李希言忽然想起苗青所说跟踪高修一事。
苗青跟踪高修时,高修走的是小门,而且是里面给了信号才进去的。
可是,她和容朗跟踪高修那晚,高修走的却是正门,谢荣也没有主动给信号,二人直接就见了面。
还有,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苗青的轻功比她和容朗强得多,然而苗青跟踪那日却很快被发现,她和容朗从头到尾也没有被发现。
如今一看,怕是他去私会的时候,警惕性更强些。
“具体是哪一个妾室?”
“就是谢荣最宠爱的那个。叫做红莺儿,原来是个唱戏的。”
“孙边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久了?”
谭氏算了算:“大概有六七年了吧?”
“孙边是十四晚间离家的吗?”
“是。他那日回来急匆匆地收拾了行李,说是要去乡下对对账。我让他第二日早上再走他也不听,非说自己着急,收拾了些东西就跑了。”
“具体是什么时辰离开的?”
“晚饭前后,大概是申时末。”
看来,孙边提早离开这件事情怕不是凶手的手笔。
“那他离家前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
“有!”谭氏几乎不需要回忆,“就是他走那日下午吧……他收到一封信,看完了信之后,他就一直不太对劲儿,说着要走,我问他那信的事他也不说。”
李希言眼睛一亮:“那信可还在?”
“在的!他把信放在书房里!”谭氏拉住了李希言问道,“可是写信的人将他约出去杀了他?”
“有可能。”李希言目光暗含关切,“你现在可还能走动。”
“没问题的!”谭氏急切地想要起身证明自己,“我能走的,我这就去拿信。”
拿到了信,就能抓到凶手!
李希言也不阻拦,叫了几个手下跟着谭氏去取信。
“快去快回。”
谜底就在眼前,即使是她也忍不住焦急。
“是!”
谭氏被护送出了县衙。
李希言站在门口,视线却依旧没有收回。
“怎么?还有问题?”容朗走过来问道。
李希言将谭氏所言全部告知。
“不仅仅只是谭氏如此说,我也一直怀疑高修。”
容朗被突来的消息炸得有些头晕脑胀。
“什么?”
李希言也未察觉,自顾自地说道:“现场缺少的香囊。从一开始,身为县尉的高修就能够在第一时间,藏匿证物。卫川。”
靠在一边打盹儿的卫川一下来了精神,他颠颠儿地跑过来。
“您吩咐。”
“去,搜高修。”
卫川面露迟疑:“这……会不会不太好啊。他好歹是朝廷命官。”
“绣衣司,管的,就是朝廷命官。”
高修是个古怪的人。
三十几了没有娶亲,也没有安家,就住在县衙旁边的一间民宅内。
他也不常回宅子,一忙起来就住在值房里,随便扯个被褥盖一盖就将就过去了。
要找他,都是先去值房。
是以,当他看见直接闯入他家中的绣衣使们,一时还有些懵。
即使卫川已经一脚踢开了了大门。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动作却杀伐果断。
“给我搜!”
“住手!”高修怒不可遏,走上前堵住门,“你们绣衣司也太嚣张了!毫无缘由就敢搜我这个朝廷命官的宅子!还有没有王法!”
卫川双手环抱,学着李希言平日的语气:“贪赃枉法的人还讲起王法来了?”
高修此刻倒是稳得住,一动不动:“污蔑人之前也是要证据的。”
“乖,等会儿就给你看。”卫川一把推开他,“都给我进去搜!”
高修虽然魁梧,但是比起被李希言一手“磨”出来的卫川来还是有些不够看,不过一下,他就被推得差点摔倒。
“记住了。”卫川明明是对着手下发号施令,眼神却投在高修身上,“要找一个香囊。”
高修脸上因为怒气上涌的红瞬间褪去。
“香……香囊……”
卫川笑眯眯地看着他:“对啊,香囊。”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