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睡得极好。
李希言起身穿好衣裳,悠闲地倒了一杯茶。
她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已经漆黑。
听见里面的动静,婢女敲了敲门:“您醒了吗?可要用些吃食?”
李希言正觉得腹内空空,应了一声。
她并没有说自己想要吃什么,就是想看看……
会不会“巧”到连她的口味都能符合。
过了一会儿,饭菜就上了上来。
有三样菜,香菇菜心,熘鱼片,糖醋茄子。
婢女摆好碗筷,提醒道:“这鱼没刺。”
李希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真是……
都是她喜欢的。
沉默地用完饭,她这才让人叫来苗青。
“少使?有什么吩咐吗?”
苗青觉得今日的少使表情有些不对头。
“长乐王还没回来?”
“没有,现在还在码头,咱们的人一直盯着的。”
“码头?”
这个长乐王在搞什么鬼?
“看着像是要出海。”苗青心里也疑惑着,“少使,咱们用得着监视长乐王吗?”
皇帝对长乐王跟对亲儿子似的。
“让人看着总没错。”李希言不愿意把自己喜好似乎被长乐王知晓的事情告诉他,她问起其他,“陛下那边可有旨意过来。”
“还没呢。”
“这几日把瑞王看好,等事情了结,就把他带回京城。”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苗青就头疼。
“瑞王殿下一听说关姐原来是混江湖的就缠着关姐问东问西,关姐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还不死心。”
苗青哭丧着脸:“可不是嘛!少使……属下真的是顶不住了!”
李希言早有打算:“让卫川去陪着吧。他俩也算是表兄弟,亲近些。”
死同僚不死自己。
“是!”苗青开开心心应下,浑身都轻松了不少,“那属下就先下去了。”
“去吧。”
门被轻轻关上,房内只剩下李希言一个人。
院外的仆人都很安静,只听得到夏日的虫鸣声。
心,也静了下来。
李希言坐在书桌前,半合着眼。
她记得师父似乎提起过长乐王的过去。
不太好。
先帝昏庸,又无底线地宠溺原配皇后。
这个原配皇后……
名声很是不堪。
暴戾恣睢,动不动就打死人,宫里的宫人也好,妃嫔也好,没几个能够逃过她的毒手。
她没有孩子,就最讨厌有孩子的妃嫔。
那时候尚是妃子的先太后,也就是皇帝和长乐王的生母,因为生了皇长子就被皇后记恨,深受其折磨,也因此,皇帝登基没两年就去世了。
为了折磨先太后,先帝和他的原配皇后将尚在襁褓的长乐王弄去了寺庙祈福。一直到皇后去世后,先帝才松口把长乐王接了回去。
肯定过得不好。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个几岁的孩子在清苦的寺庙会有多难,怕是连饭都吃不饱。
能长到现在这么高大,也算是运气好,没伤着身子。
可是……
李希言抬眼,眼前的栀子花白得刺眼。
这人怎么会对她的喜好把握得如此精准。
难道她是被调查了?
一个亲王调查她?
这是个很危险的动作。
虽然对着那张算得上纯良的脸,李希言总是有些硬不起心肠,但是她还是暗自下了决定。
得防着这人!
三日后。
容朗才带着人回来。
正坐在院子里的李希言打量了一眼兴冲冲跑进来的他。
黑了不少。
“李少使!”容朗直接坐在了她的身边,大咧咧地倒了一盏茶喝。
李希言看着他自来熟的行为,不由向旁边挪了挪。
很熟吗他们?
“这几日休息得可好?”容朗开口第一句没有说公事反而是关心起了她的身体。
李希言一本正经:“尚好。王爷辛苦了。”
“不辛苦!”容朗摆手示意身边的人都退下,“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得给你好好说说。”
李希言扯了扯嘴角。
她还以为这个长乐王会瞒着她什么呢。
容朗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疏离。
这几日他已经想通了,姐姐只是记不起来而已。
都是他的错,当时是他先离开……
“那日我们刚刚到,贾念信的房子就被烧了!还好,我眼疾手快,在房子周边捉到了几个小贼,那几个小贼被我押着去找他们的老巢。然后我就把他们一窝端了。”
“是海寇?”
“嗯。他们平时装作海寇的样子,背地里都在帮高句丽私运药材等货物。”
“为首之人呢?”
容朗的表情凝重了一瞬间:“抓到了,只是……”
李希言佯装恍然:“哦,是下官不该多问了。”
“我不是此意!”容朗只是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太好说清楚,他立即解释道,“你可记得五王之乱?”
五王之乱是先帝在时的一次叛乱。
二十多年前,先帝的兄弟衡山王、辽王、渤海王、梁王以及他的叔叔康王不满其暴政而合谋发起的一场叛乱。
叛乱影响不算大,在刚刚发生的时候就被人告密,皇帝派人将叛乱扼杀在摇篮之中,事后,五王全部灭门,参与者也尽被诛灭。
这事儿很少有人提,是因为其中的矛盾。
从伦理道德来说,五王是谋逆,但是平心而论,先帝那样的人也确实该被反。
再加上现在的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很是微妙。
登基后不久,皇帝就以仁慈宽恕为名,恢复了五王的皇室身份,并且还把他们的牌位都挪回了宗庙。
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当年之事。
李希言直直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们的头儿是……渤海王的一个儿子。”容朗表情懵懵的,“多半是真的,和我长得还挺像……”
李希言眼神闪烁了一下。
好熟悉。
“这件事情,王爷最好不要再管了。”或许是因为那一点点的熟悉感,她好心道,“直接将人送去京城,由陛下亲自审理更好。”
“啊?”容朗挠了挠头,“可是哥哥这次让我出京就是为了查五王叛乱的遗祸啊!”
“咳咳!”李希言被他的直接骇到,呛得咳嗽了几声。
这种隐秘的事情是能直接说给她听的吗?
毫无所觉的容朗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连连给她拍背。
“没事儿吧?是我说错话了吗?”
李希言缓过气,清了清嗓子:“殿下,这种事情不要随便对外人说。”
她此时是真心觉得这个长乐王是个单纯的了。
容朗捂住了心口,刚刚还高亢的语调一下低沉了下去:“我知道了……”
李希言有些莫名。
这是怎么了?
容朗脸色有些白,咬了咬嘴唇才憋出一句:“李少使不算外人……”
这是什么话?
李希言自认自己可不是皇子的亲近之人,她的职位也不允许她和皇子走得太近。
到底不好做得太明显,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事情既然已经解决,那明日下官就告辞了。”
容朗眉毛都耷拉了下来。
“哥哥让我和你一起押瑞王回去。”
“那……”
容朗快速站起:“我马上就去收拾,明日我们就出发!”
不等李希言反应,他就快步离开了。
当夜,容朗还真收拾起了行囊。
在房里忙活到大半夜,他才好好坐下。
刚刚进来的张锦锤了锤自己的老腰。
“小主子?您这是闹哪出啊?大晚上收拾行李做什么?”
容朗手里正摸着一对儿小泥人。
小泥人连色都没有上,做工很粗糙,但是却被盘得都有些发亮。
一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笑哈哈的,左眉眉头点着一颗痣。另外一个小泥人是个瘦瘦小小的和尚,眼睛圆溜溜的,一脸严肃。
他看着泥人,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姐姐说,明日就要出发。”
“这么快?”张锦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问道,“您和她说开了么没?”
容朗脸上的笑意一下僵硬住了。
张锦语重心长:“您啊,还是早点说开更好。不然……李少使年纪不小了,要是遇见个什么俊秀……”
在容朗充满了杀气的眼神中,张锦的话转了个弯,“阿猫阿狗!您到时候怎么办啊。”
容朗瘫坐在椅子上,一脸失落。
“我……怕她真的不记得我了。”
张锦看他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不是咱家多嘴。咱家只是奇怪。殿下,不过是小时候认识,有些情分,您怎么就这样认了真?说句……您不爱听的,人都会变,您是真喜欢现在的李少使?”
他作为先太后的亲信,深受容朗信任,二人之间的关系不止主仆如此简单。
对于这段往事,他很是清楚。
至今,他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在小主子嘴里“温柔”“善良”“健谈开朗”的小姐姐竟然是绣衣司这个狼窝里最狠的那一匹狼!
“她没怎么变啊?”容朗一脸迷惑,“只是话少了点而已啊。”
张锦不想再问他是不是真心喜欢。
这都盲目了,肯定是真心喜欢!
“那您抓紧些……咱家打听过了,那个西平郡王的长子自从和李少使解除婚约后到现在还没再传出议亲的消息呢。可见啊……此人还贼心不死!”
容朗眯起眼,牙齿都磨出了声音:“周彻!”
“所以啊,小主子,您得抓紧啊。”
容朗仰起头哀嚎:“可是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啊!”
沧州到京城也就十几日的功夫!
现在姐姐对他戒备得很,他怎么抓紧啊。
除非……出什么意外。能让这条路长一点……
事实如其所愿。
就在他还在哀嚎的时候,李希言接到了皇帝下达的命令。
旨意很简单。
皇帝觉得瑞王如此任性不成熟就是缺少历练,所以他决定就由李希言和容朗带着他到处转一转体会一下真正的民风民情。
就连接下来的目的地皇帝都给选好了。
苏州那边今年发了洪水,皇帝需要李希言去探查一下苏州灾后的现状以及在赈灾中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情发生。
最后,皇帝还大度的表示,瑞王就是个该打的,让李希言不要手软,地契就是皇帝自己掏腰包给她的额外补偿。
李希言无力垂下首。
啊——这是要她带着那个臭小子办正事!!!!烦死了!
装在信封里的两张地契滑落出来,白得耀眼。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两处宅子的地址。
地段一流,风水上佳……
李希言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烦了。
第二日一早,收了地契的李希言和收到了皇兄消息的容朗怀着同样的好心情,在大厅碰了面。
只有容表坐在桌边,一脸痛苦。
他已经知道自己亲爹把他送到活阎王手里管教的事情了。
还有一个卖他无数次的小叔叔……
他的人生啊,一片灰暗!
李希言视他如无物。
为了地契为了地契……
容朗摸摸大侄子的狗头:“多吃点。”
为了姐姐为了姐姐……
容表慢吞吞地嚼着嘴里的饭,筷子在碗里一戳一戳的。
早知道他当初就不该离家出走!
“饭里有毒吗?”李希言最讨厌这种故意在吃饭的时候磨磨唧唧的样子。
她一把抢过容表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不吃就饿着。”
“你怎么这样……”容表又气又怕,“我就是吃得慢了点……”
容朗想想觉得大侄子也算是为他的爱情“献身”,好心给他搭上台阶 。
“今日就要出发,你不吃上了船可没什么好吃的了,胃口不好也吃点儿。”
看着自己小叔叔推回来的饭碗,容表忍着委屈拿了起来。
他现在就是地里的小白菜,爹不在娘不在,还有个比继母还恶毒的女人做他的“牢头”。
三人各怀心思,用完了早饭。
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原本在外面收拾马车的张锦小步跑了进来。
容朗眉心一跳。
出什么意外了吗?
“小主子!”张锦喘几口气,擦了擦汗,“外头有个人来告状。”
“告状?唔……告状该去衙门啊?”
张锦皱着眉:“告状的是个尼姑,说是涉及到人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