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武士不说话,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也盯着他看。
两人就这样保持现状,仿佛正在悄悄地较劲,看谁更厉害。
过了许久,我暗自叹气:“好了,我输了,您厉害,行了吧。”
“那你再喝。”
我无奈地用手按住额头:“您以为现在是灌酒的游戏吗?”
“喝不喝?”
“您喝我就喝。”
“好!服务员拿酒来!”
“不是喝酒啦,笨蛋,是喝解酒茶。”
银发武士立刻气势汹汹地说道:“服务员,拿解酒茶来!”
看他这副样子,大有与人斗酒三百回合的架势。我不由得怀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搞成现在这种情况。
在人妖俱乐部里面,和人拼解酒茶,这是什么奇葩的景象?
银发武士在那里吵吵嚷嚷,旁边的人也被他的声音影响到。他不停要求上解酒茶,谁来劝都不听。来劝他的人也很无奈,只好从后厨里面拿了很多解酒茶出来摆在桌上。
“哟西!开始!”
银发武士撸了撸袖子,站起身来,端起茶杯就开始灌下去。那姿势、那气势,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他在斗酒。
我又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解酒茶喝起来。我并没有骗银发武士,这里的解酒茶真的是甜的。
我还能尝出来,里面大概放了小金桔和薄荷。所以这解酒茶的风味才是酸酸甜甜的,还有点清新的味道,说实话还挺好喝的。
银发武士一喝起解酒茶来,就不管不顾地一直往下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仿佛现在不喝,下一秒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喝了。
看到他这种今宵有酒今宵醉、及时行乐的态度,再联想到他醉酒街头,深夜徘徊的事情。我不由暗自叹息,其中必然有很多不堪回首的经历吧。
想到这里,我也不再多想下去。一杯杯端起解酒茶喝下去,陪他喝着。
酒越喝越醉,解酒茶却是越喝越清醒。
十几杯下肚之后,银发武士的神智逐渐清醒了起来,他喝茶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看见我面前一排排茶杯,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变得精彩起来。惊讶、羞耻、无奈、不可置信和不想回首的抗拒,种种神态,瞬间出现在他脸上。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有些心累了,不想再管什么,只是一杯杯喝着。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样放纵的摄入液体。从前,我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补充必要的液体,来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
似乎到了地球来之后,有许多事情都开始渐渐变化。
也许正像银发武士说的那样,拥有许多并没有用,但存在在那里就能给人慰藉的东西,或许真的能让人生活得更好、更开心。
逐渐醒了酒的银发武士放下手里的杯子,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阿诺,我说,哈哈……今晚天气真好。”
我什么都没说,继续饮茶。
让我如此反应,银发武士有些不知所措,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用还没没有完全正常运转的大脑思考着该怎么办。
忽然间,他发现了旁边的桂先生。
他立马靠过去,小声问道:“假发,喂,假发,刚才发生了什么?”
桂先生不理他。
银发武士继续呼唤着。一连问了好几遍,都没有反应。
这时,银发武士才注意到,桂先生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毫无高光的漆黑模式。注意到这一点,又听到耳旁传来的微弱的鼾声。银发武士嘴角一抽,这才知道桂先生已经睡着了。
我一连喝了十几杯,才停下来。少有机会放纵,偶尔尝试一下也是不错的体验。
直到现在,银发武士仍然有点不知所措。他坐在那里看着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道:“您酒醒了吗?”
银发武士点头。
“桂先生好像睡着了?”
他又点头。
“那你们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家去呢?”
“假发他……算了,麻烦死了,就留在这里吧。你是要回去吧,我……我要出去买东西,正好顺路。”
“您都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怎么就知道顺路了?”
“你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买东西,怎么就知道不顺路?女孩子太啰嗦会容易变老的。”
“放心,我敢自己跑到这些地方来,自然是有办法保护自己的。”
“喂喂,谁担心你了。银桑现在是可可爱爱的女高中生,路上的行人回头率百分百的那种,需要担心的是我自己好吗。”
听到这话,我笑着点头。
见我这种反应,银发武士又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喂,我说你,太好说话了的话,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我只说我心里想说的,若您说的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也不会就那么认同的。”
“不是那种好说话。我的意思是,女孩子还是要刁钻古怪一点才好。”
“刁钻古怪?”
“就是那个,那个。你听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其实换过来也一样。”
“我不是很懂。”
“很简单的,就是糟糕一点、难搞一点、棘手一点。”
“为什么要这样呢?”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知道吗?”
“我认为所谓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实际上更多的是看对方的颜值的。”
“我个人觉得很多时候,许多女生喜欢的并不是坏,而是帅。若是那个所谓的坏男人,长相不那么让人喜欢,他再坏恐怕异性缘也不太好,反过来也一样。”
“您所谓的棘手一点,我认为也适用于这个逻辑。棘不棘手和坏不坏一样,不是受不受欢迎的根本条件。”
“……喂喂,要不要这么真实。银桑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了。”
“不要那么清醒啊,快点多点少女的幻想。像银桑这样,暂时忘记胯、下的尊严。来跟我念,可爱——”
银发武士说着,便开始示范发音。他发音的时候念到爱字,音节就拖得长长的,还念得起起伏伏的。声线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真的很像一个女高中生的甜美发音。
我摇了摇头,说道:“您真厉害,这种音节我发不出来,您赢了。”
“我赢了,太好了!不对,又不是什么比赛,我干嘛这么高兴,又没有奖金。要是真有这种比赛就好了,银桑去参赛,肯定能拿头等奖,到时候就能买很多草莓牛奶了。”
银发武士又开始陷入了,自言之语的碎碎念模式。
说真的,他这副模样若真装扮成女子高中生,去参加他口中所说的那种比赛,没准真的获得头等奖。
之后我在店里又待了一阵。
银发武士把桂先生安置好了后,说什么都要跟着我出去。他嘴上当然还是嚷嚷着要去买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还一直强调着送我回去只是顺道而已。
面对如此教科书级别的口是心非,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按照他的逻辑顺着说。
我住的地方离歌舞伎町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银发武士晚上喝酒喝得太多,骑电动车也不方便。
打出租车的话,我又怕到时候我付钱的时候,他会觉得尴尬。
所幸那个地方离得也不远,干脆就走回去好了。顺便还能消化一下喝下去的东西。
夜晚的歌舞伎町灯光闪烁、霓虹灿烂。各式各样的人群,在此间穿行不息,显得热闹非凡。这是一条属于夜晚的街道。
走在路上,偶尔会有行人跑过来搭讪。
每次不管搭讪的对象是谁,银发武士都会故意当在前面,掐着娇滴滴的女高中生嗓音,说出一些看似撒娇,实则毒舌的来话,来让对方悻悻而归。
等到对方挫败地离开后,他则若无其事地整整自己的发型,漫不经心地感叹自己实在太受欢迎了,该怎么办才好。
如此循环往复。
一路上我都没受到什么干扰,只要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旁就可以了。
很快,就到了我住的那栋楼。
一看见我住的地方,银发武士眼角抽了抽,不可置信地指着,那栋高出周围建筑不知道多少的大楼说道:“你居然住在大江户hills,你居然住在大江户hills!银桑酒还没醒吧,快告诉我不是真的。”
“原来你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住这里一天需要的钱,都可以让我一个月都吃上无数巧克力巴菲了。”
我简短地回答道:“这里很安全。”
这个原因的确是我选择这里的最大理由。这里的安保系数足够高,也足够让我安心,能够在这里休息。
当然,他的话也没错,这里的收费也高得惊人。只不过我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我早已经过了能够依赖亲人的岁月了。
我所花费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赚来了。这些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那天在游乐园里一样,对我来说,一万日元和一千日元不过是面值的区别而已,没有其他的意义。
不管赚到、用出多少钱,钱本身是其次的,重要的是付出和收获了什么,这才是我真正看中的。一日元能够买到的东西,未必会比一万日元买到的少。
这些东西,一句两句是很难说清楚的,也没必要总揪着不放。无论什么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把我送到楼下后,银发武士朝我挥挥手,摇摇晃晃地朝来处走去。
街灯照在他银色的卷发上,有一种暗淡的光芒,悄无声息地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