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赏金如意、玉如意、朝珠凤钿,四各色礼服、裘皮绸缎……
内务府规制的侧福晋聘礼是二十抬。去除给侧福晋父母的礼物四抬和大雁、酒羊等物,聘礼中给侧福晋的物件大概是八抬,会充作嫁妆再搬回来。
八抬聘礼走完,才是郭络罗家给绮云的嫁妆:田庄、店铺、落地自鸣钟、座钟、怀表、香炉花瓶、古董盆景、金银锞子、金玉耳环戒指、金玉扁方发簪、金玉头正压鬓、金玉手镯项圈、金玉手串压襟、绸缎裘皮四季衣裳连绵不到头。
无可避免地,我想到了绮罗。
同是郭络罗家的格格,绮罗进府小半个月,除了规制的东珠耳环外,见天就一把白玉鉴金团花扁方梳头,一对薄削的赤金海棠压鬓,加戴一两朵宫花,挂一块岫玉怀表,别无余饰。衣裳手绢不是粉红就是浅粉,看着四五套,实际就两个色的素缎,仅刺绣海棠、芙蓉、桃花这一点子区别。可谓寒酸。
但赏绮罗衣裳首饰,我叹一口气:现不年不节的,也没个因由。且等等吧。等绮罗规矩学好。
继整四十个朱漆衣箱之后才是紫檀的镶宝柜、雕花桌、雕花椅……
铺满正房五间的木料家具都是定数,四十抬。加上聘礼折返的八抬,仅这两样便是四十八抬。
绮云这份嫁妆,数下来有一百二十抬。较三年前绮霞的嫁妆就差了八抬。
绮霞是嫡福晋,内务府规制的聘礼是四十抬,聘礼折进嫁妆十六抬,如此折算下来,郭络罗家替绮云备的嫁妆其实跟绮霞一样,都是一百一十二抬。
这大略就是有亲娘的好处吧!即使只指了一个侧福晋,绮云依旧得到了一份不亚于嫡福晋的嫁妆——折成银子,价值过万。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绮云有这一份嫁妆,加上宫里有宜妃撑腰,足以跟将来的嫡福晋分庭抗礼。
千工床之后,我见到了压队的绮礼、绮智和绮信,跟绮仁、绮义一样,都是一身新衣,脸上都挂着笑。
似绮礼也就罢了,我看绮智绮信多少有些恼怒:绮罗送嫁一个不来,今儿却是都给绮云搬嫁妆来了。
一样的姐妹,未免厚此薄彼得太过。
搬好嫁妆,绮仁、绮义、绮礼、绮智、绮信进来请安。叫起后照例宴席。
席间胤褆再次问绮礼:“绮礼,听说你们这科的状元汪绎跟你一样善画,你同他以画论交过吧?”
我……
胤褆这般在意汪绎,我寻思该不是想请汪绎替他算命吧?
胤褆领前锋营,没人居间拉纤,还真没有结识翰林汪绎的理由。且观汪绎言谈行事,不是一般狂傲,结交只怕也很不容易。
绮礼陪笑道:“王爷恕罪,奴才不才,跟汪状元只殿试、传胪、恩荣宴照过面,未曾有过深交。”
我回想一下,好像腊月里确实没见过绮礼在太白楼跟汪绎交际,确切说就没在太白楼见过汪绎。嗯,汪绎前科就已考中会试,今科直接殿试,确实也没必要在今科会试发榜跟还未考过会试的举子交往。
胤褆实在是有些心急了。
话说胤褆干什么这么着急找汪绎算命?现一众兄弟里除了太子就他一个郡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除了太子——我心里一跳:过去这些年,胤褆该不是还没死心吧?
……
回到书房,我方才问高福:“你绮主子进府都带了什么陪嫁?”
“回爷的话,绮主子进府时带了四只衣箱和面盆、脚桶、马桶、澡桶几样日用。”
才四只衣箱?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琴雅送过去的四季衣裳就有两箱了。绮罗作为郭络罗家的二格格出门才两箱体己衣裳?
似秀英进府都有八箱衣裳,八床铺盖。
转念想起绮罗的丫头春花春柳无不是穿绸裹缎,我又问:“陪嫁的丫头婆子呢?”
“回爷的话,春花春柳和金嬷嬷、徐嬷嬷都是每人一只衣箱带一个包袱,再还有些脸盆脚桶之类的日用。”
听着也少。我寻思:绮罗丫头的绸缎衣裳多半小是郭络罗家赏的见客衣裳。
傍晚琴雅问我:“爷,明儿可叫绮妹妹入宫赴喜宴?”
见证绮云的风光?
我摇头:“一个庶福晋而已,过去几日郭络罗家都没使人来接。”
怎么说绮罗都是郭络罗家的二格格。即便为我禁足,但似绮云出嫁这么大的事问都没来问一声,可见郭络罗家就没拿绮罗当事。
在我府,绮罗才只一个庶福晋。我更没有人前抬举的道理。何况胤?成亲,绮罗过去也不过是跟秀英一样在琴雅跟前立规矩,倒是教她在家歇着的好。
琴雅不言语了。
我起身来瞧玉婷。再十日就是弘昐的忌日,我想替他做些功德。
“笃笃笃,笃笃笃,”进院就听到木鱼声,知道是玉婷在为弘昐祈福。我听一刻,听出是《地藏本愿经》,转身离开。
念一部《地藏本愿经》得一个时辰,玉婷发心念经,我就别进去叨扰了。横竖明儿白日来也是一样。
转身我来瞧绮罗。
没想绮罗院门竟就关了。高福打门,好一会儿才有婆子来问:“谁啊?”
高福气急败坏:“爷来了,还不开门?”
门打开,一个面容粗陋却套了件内造云纹织锦缎长坎肩,内衫也是上用软绸的黑胖婆子。婆子抬头看到我,蹲了个安,闪到一边。
“金嬷嬷,”高福问:“绮主子呢?”
原来她就是金嬷嬷,绮罗的奶娘。没想是这副尊容。
挑这样的粗使仆妇给绮罗当奶娘,我想我还是低估了郭络罗太太的坏心。
绮罗能活到现在,且还长这么好,只能说运道!
似绮罗抽的那支“仁宗遇仙”的签,寓意就是得上天眷顾。
如此绮罗过往经历跟签完全对应上了。
金婆子望望我,小声嘀咕:“在屋里,还没歇!”
我迈步往里走。
转过影壁,瞧到打卧房窗户探出头来张望的绮罗,已散了发,不免摇头:爷不过往玉婷院子走了一趟,绮罗这院竟然从主子到奴才都准备歇了。
过去半个月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提到规矩,我省起教规矩的孙嬷嬷,心说孙嬷嬷终于意识到绮罗是主子,不再跟教训奴才一样没日没夜地教导绮罗规矩了?
这很好。
我对绮罗的规矩要求其实不高,但凡大面过得去,不招人非议我宠妾灭妻就成。
“贝勒爷吉祥!”
扶起请安的绮罗,随手拉扯她的长发,质问:“这么早就歇了?”
绮罗抬手捂住发根,辩解:“嬷嬷说贝勒爷去了李姐姐的院子,奴婢以为贝勒爷不来了。”
“自作聪明!”我敲绮罗的脑袋:“爷的茶呢?”
“啊——”绮罗捂住额角躲闪,为我一把搂住。
绮罗不是一般地畏疼怕痛,稍微碰触一下,甚至于只一个作势,就能咋呼得跟天塌地陷似的。我就没见过再有谁似她这样大惊小怪不经逗,每每总忍不住逗她。
……
回书房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身预备进宫。
行进的马车中忽然听到唢呐声,我停下掐珠的手,高无庸隔门禀告:“爷,内务府替十爷迎娶侧福晋的仪仗迎面过来了,得避避!”
这么早?这是仪仗提前堵着宫门等开才能出来得这么快吧?
我挑开车帘一角往外看,看到我岳丈费扬古一身簇新蟒服骑在马上,领着内务府的蟒服属官和护军护送迎娶侧福晋的银红缎帏轿。
我心里一动:皇阿玛指绮罗为我庶福晋时曾思虑良久,该不会还顾虑过我岳父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由他迎绮罗进我府不合适吧?
候仪仗走过,我方进宫。乾清宫外看到胤禩、胤?、胤禟、胤祥、胤祯无不是一脸酒气,我即知道他们几个已喝了一宿。
给皇阿玛请安后,皇阿玛吩咐:“梁九功,今儿十阿哥娶侧福晋,将朕那两盆珊瑚盆景拿来赏给十阿哥!“
“嗻!”
转眼梁九功搬来两盆三尺高的红珊瑚,一盆装饰九朵由白玉、粉晶和蜜蜡制成的牡丹花,寓意“富贵绵长”,一盆装饰彩玉雕的寿桃佛手和石榴,寓意“福寿三多”。
胤?一见就笑了,兴高采烈地给皇阿玛磕头:“儿臣谢皇阿玛赏!”
两盆盆景价值或许与我娶琴雅时赏的一对青白玉瓶相当,但论及光彩夺目,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今儿胤?只是娶侧福晋而已。
心底有些酸涩,幸而习惯了,犹能露出戚戚与荣的微笑。
宁寿宫皇太后一如既往地赏了胤?一对紫竹如意。我必须承认论及一视同仁还得数皇太后。
胤?又给宜妃磕头,宜妃拿出一对黄金壳嵌珍珠珐琅怀表笑道:“十阿哥,新婚志喜,百年好合!”
怀表都是洋货,价值不菲,不在宫妃分例之内。宜妃抬手送出这对表,自然是皇阿玛的恩赏——宜妃无可能拿胤祺或者娘家的孝敬赏胤?。
佟贵妃脸上的笑瞬间就添了勉强,惠妃、荣妃脸色跟着一僵,即使娴雅如母妃也蹙了眉头。
只看表壳上镶嵌的珍珠,这一对表的价值就在两百两以上,当母妃四个月的月例。
母妃其实不差银子——只腊月里我孝敬的年礼中四包金瓜子,四包银锞子的价值就超过八百两。
问题是皇阿玛一贯推崇节俭,母妃也一贯的身体力行,堪为后妃表率。
似早前我娶侧福晋玉婷,母妃的赏就只一对金银碗,当个六十两。这回娶亲的是母妃最疼宠的胤祯,我挺好奇母妃会怎么做?会不会为胤祯跟宜妃别苗头?
“儿臣谢母妃恩典!”
看到胤?双手接过怀表匣子,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金镶玉怀表。
我这块怀表原是十岁生辰时养母孝懿皇后赏我的生辰礼,就只一块。然后没一年,孝懿皇后就薨了。
过去十来年,我虽得了十好几块怀表,金镶珍珠的也有,但因这块怀表都走得好端端的,就一直戴身上没换——左右不过一个看时辰的物件而已,换来换去不外是壳子金镶玉、金镶宝、金印珐琅这些。换汤不换药的,还给人喜新厌旧奢靡印象。
我不眼热胤?的怀表,我就是想到我跟绮罗成亲至今没得一句父母长辈祝福,也没有一样成双成对的表记。
母妃不说了,压根无可能祝福我跟绮罗。绮罗不会做荷包,通常的荷包表情也不成。倒是怀表,绮罗现有的岫玉怀表,寻常的绿色岫玉表壳,没有镶金,也没用镶宝,只有些岁月的磨痕,价值不会超过五十两。
有机会,我想我可以送绮罗一块好的,嗯,金镶玉肯定不行,我只能跟琴雅挂一对,玉婷尚且都不能;金镶珍珠,没准又为绮云嘲笑为东施效颦;金镶,算了,我想我还是等宫里这波婚事办完,然后寻个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怀表给绮罗好了。
……
宁寿宫出来,皇阿玛笑道:“今儿十阿哥娶媳妇,你们兄弟都去观礼吧!”
丢下话,皇阿玛自顾回乾清宫,太子领头恭送:“儿臣恭送皇阿玛!”
……
簇拥太子到阿哥所没一刻,刚在皇太后母妃跟前承欢的我兄弟的嫡庶福晋也都来了。
相互请安问好后,膳房送上早饭,就在胤?的正房摆了六桌。我兄弟落座后各有礼物贺胤?。
太子太子妃一对象征四季平安的金镶松石扁方瓶,胤褆伊尔根觉罗氏一对玉雕人物山景山子,董鄂氏生产才刚两个月,还在做百日,胤祉拿出一对缂丝麒麟送子挂毯,我跟琴雅备了一对琥珀鼻烟壶。
类似的鼻烟壶我准备了四对,今儿送出一对后,余下的三对,我准备与胤祹、胤祥、胤祯一人一对,绝不厚此薄彼。
……
才喝一碗粥,即有内务府的执事来回轿子到了。胤?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福晋们瞬间都笑了:“急什么?花轿又不会跑!”
一般娶媳妇,轿子都会在门外晾停会子,是为别脾气。
胤?已不管不顾地拎着弓箭往外走了,一份急切,溢于言表。
我思及当初绮罗进府,我也曾这般迫不及待地去她院子,有些触动。
各花入各眼,我以为绮云寻常,于胤?未必不是天仙红颜。
胤禩站起身招呼:“二哥、二嫂、大哥、大嫂、三哥、四哥、四嫂、五哥、五嫂、七哥、七嫂,咱们也都去瞧瞧吧!”
……
立在阿哥所的台阶上看胤?射箭踢轿,绮云在全福福晋的搀扶下跨火盆,过马鞍,走到胤?面前,胤?拿秤挑起红盖头,抛到屋顶上,寓意称心如意,上达天听。
四目相对,绮云顶金冠玉一脸羞涩娇笑,我忽而省起:入府至今,绮罗竟从未笑过,确切说我自打认识她以来,就没见她笑过。相反,眼泪却是流了无数。
不笑的妇人,我想起史书上的褒姒,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摇头:不是,绮罗不是褒姒,而我也不是周幽王,没可能,也干不出烽火戏诸侯的混账事。
待看到胤?取“白头偕老”的寓意触摸绮云的发髻,又摩挲自己发辫时,我想到绮罗入府当夜,我揪她发髻责她炕帚的事,不禁心底生寒:这一桩桩的,怎么想,都不似好兆。
……
为免冲撞,后院新房除了新郎新娘和全福福晋外,所有人止步。
不过不进去我也知道里面在干啥,无非是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然后全福福晋问:“生不生啊?”
新媳妇羞涩答应:“生!”
讨个子孙满堂的好口彩。千律一篇,无甚新奇,我却心生惆怅。
我跟琴雅、玉婷,甚至秀英都喝过交杯酒,吃过子孙饽饽,独绮罗没有——绮罗进府都小半个月了,我同她连顿团圆饭都没吃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