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鬼鬼祟祟地?”江郁看着夏颐四下扫视,确认没人看到她后才进来,包间全封闭,是个非常适合谈机密的地方,揶揄,“你是正经记者,怎么跟狗仔一样?”
“大小也是个名人,”夏颐开玩笑,“其实是最近有个神经病在追我,天天大张旗鼓给我‘惊喜’,天杀的我都快神经衰弱了。”她摘下墨镜口罩和帽子,“啥事啊,还不能在微信上说?”
“你这样更容易被关注吧……”江郁不置可否,但是扬了扬下巴,“先吃饭吧。”
夏颐扫了一眼桌上的山珍海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还是不影响她拿起蟹腿,“我真羡慕你们资本家。”
“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麻烦,你神通广大,听说过是哪家公司要收购ANM吗?”
夏颐是个财经记者,有专栏和专门电视节目的那种,每个工作日下午摸鱼的黄金时段坐在演播室录制每日经济新闻的财经金融板块分析世界金融形势和格局。她长相漂亮全并有攻击性,但枯燥的金融新闻弥补了这一点,因此她的观众群体都是些有金融储备,但不多的……中年,或许应该叫中青年精英。
夏颐有时候也想改变下路线,但是化妆师努力把她化成“国泰民安脸”后,她自己都对着镜子笑出声来,只能作罢。
比如现在她就刚下播,除了头发是主播头之外,看不出一点新闻记者的样子。
“不是你老公吗?”
“够灵通,还有谁吗?”
“那很多啊,美国的TIS,英国的CLM,德国的TTI……据我所知我国KLM/REW这些都有念头,不过他们没你家有钱。这玩意就跟买房一样,刚需的没钱,能买到的都是不缺钱的,可惜收购这种事,没人调控价格。”
“那你听过ANM成立之初,AB股的事情吗?”
“听过一点,不过这个事儿不是早就解决了吗?”
“我怀疑有人用投票权做文章,导致内部反对被收购,不过也只是猜测,你帮我打听下?”
“有怀疑的对象吗?”
“你也说了想阻止这场交易的多得很,一时半会没有头绪,才来找你。”
“行,这事我交给小路去办,应该两三天就会有结果。”夏颐信心满满。
“不,得你亲自去。”江郁摇头,“其实你提到的那几家公司我也打听过,他们更倾向在反垄断上做文章,而不是煽动股东。主要是很扯,即使煽动这对夫妻,苏璟也有极大的概率说服其他人……在这个当口做这种事,不是病急乱投医,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病。”江郁隐约有一个猜想,但她不愿意相信,“总之一切保密,拜托你了姐妹!”
“好说,为了姐妹两肋插刀,所以今天这顿饭是你请吧?”
“放心大胆挂苏璟账上,我懂你,皇帝蟹已经点了!”
“我是这种人吗,”夏颐怒目,“我是说这份牛排没全熟,能退吗!”
这顿饭吃得很快,夏颐恢复武装,从地下停车场离开,正当她准备拉开车门时,一辆无比风骚的布加迪威龙急刹在她面前,驾驶座上的男人降下车窗,露出戴着墨镜的脸,他摘下墨镜,笑得十分欠揍。她终于明白江郁为什么总说想对着这张脸的主人一拳砸下去了,“surprise!夏颐姐!”
“虞宋?”
“真荣幸你还记得我,有空聊聊,我知道些ANM的事情。”
“有点事儿,后天飞德国。”江郁还坐在包间里,那个念头挥之不去。这种不计后果的玩闹作风她太熟悉了,只有那个人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有趣,也因为无趣。正当她思绪翻涌的时候,苏璟的微信进来,“要一起去吗?科隆风景不错。”
江郁没回,她放下手机,开始喝面前那碗凉透的汤。
苏璟坐在会议室里听智囊团吵嚷,江郁没回消息他也并不着急,他很有耐心,甚至是喜欢等待,等待会让人觉得有希望,因为也知道江郁从不会让他等太久。
那是个雨天,刚跟董事会的老爷子们大吵一架的苏璟坐在东京湾前的套房里看海。
他失眠了,喝多少红酒也没有睡意。
江郁有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他,大千世界风景万千,你怎么就只喜欢看海。他说大海让我觉得自由。
他想起了江郁,于是就给她打了电话,那边带有浓重睡意的鼻音响起,“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苏璟才想起,即使东京与北京有两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江郁那里应该也是深夜。
“抱歉,我……”
“越洋电话,你肯定不是打错了,”那时候她们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苏璟听到那边好像坐了起来,“现在我也失眠了,怎么了?”
苏璟低声笑了下,“没什么,有点想你。”
“少来,不适合你。”江郁也跟着笑起来。
苏璟想象着她弯起眉头的样子,“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回来后我再一一跟你讲。我心情不是很好,在这样的雨夜,我希望有个人陪在我身边,即使不说话,坐在旁边玩手机都好。这会让我觉得不那么寂寞。”
“然后我意识到,在这一刻,我希望你在我身边。从小我就被教育要做个独立的人,我是个优秀的学生,还不错的程序员,合格的继承人……我当然有很多朋友,我的父母你也见过,他们还是寄予了我很多的支持和鼓励,不过今天他们都没在东京,我已经是董事长了,跟迂腐的老头子们吵架这种事还要亲自来。”
“我跟他们在会上不欢而散,却还是要共进晚餐,在会议室里青面獠牙恨不得把我分而食之的老爷子们在宴会上风度翩翩,他们有的带女模特,有的带自己的夫人,你知道日本人吃日料总是煞有介事,夫人们穿着和服,脸涂得惨白,见到我时用一种惊讶的语气说,您还没结婚吗?”
“我讨厌那种语气,但她们又故作抱歉,对我说真对不起问了您私人问题,请不要介意。我又不能发作,这样会显得我们很小气。”
“好吧我说这么多是因为我有点恐惧,我肯定是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带不重样的女模特出席流水一样的宴会的,但我也很难想象我要跟一个端庄无趣的女人共度一生……然后我意识到,我的想法太多余了,我想共度一生的女人一点也不无趣。”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似乎在表演变脸,我从来没见到过一个人的不耐烦能那么迅速地转变成惊喜。我当然知道我这副外表很唬人,我见过很多女生爱慕的眼神,但只有你的目光那么单纯,好像只是欣赏我的脸。我一度故作高深地给你展示我的学识,修养,和庞大的财力,但你一直不为所动,那让我感觉很挫败,我唯一能吸引你的竟然是我最嗤之以鼻的东西。”
“我有时经常想,你固然是喜欢我的,但我老了呢?再锐利的眼角也有被皱纹爬上的一天,当我皮肤松弛,脸颊凹陷的时候,你还会喜欢我吗?我多希望你喜欢钱胜过喜欢我,起码我非常会赚钱。”
“东京又在下雨,这样的雨夜东京塔还是亮起了灯,夜晚的东京很美,真希望你能来看看……其实我也没办法想象你老去的样子,但我还是知道,哪怕你老了也还是会旁若无人地一个人去体验所谓年轻人口中最时髦的东西。有些人是怀旧的,觉得东京塔再高大也不如东京天空树,因为点亮的天空树是爱情天启的地方……其实我有点说乱了,我想表达的是,”苏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我知道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但我没办法等你爱上我,我只想在你头发已经泛白却还是执意要去学滑雪的时候能陪在你身边,那我会觉得人生并不那么无聊,也会对未来的几十年充满期待。”
电话那头只是传来平稳的呼吸,苏璟等了好久没有等到答案,哑然失笑,“睡着了吗?”
“没有,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但我其实会滑雪。好好睡,晚安。”
不失望是假的,可是他们毕竟相处还不太久,就算是求婚,也该正式一点吧?苏璟想过几天如果空的话还是要去订个戒指,江郁喜欢什么样的呢?他不知道。
在混乱的思绪中,他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他吃过早饭,神清气爽,准备出门逛逛,早晨的东京还是下雨,不过很小,这座苏醒过来的城市全副武装运转起来的时候是一丝不苟的职场女性,但这样的雨天她还来不及打扮,街头笼罩一层雾气,恍然如少女。
其实这天气也不错,苏璟想。
“No,this is my passport,I ordered last night by……”那个声音非常熟悉,苏璟错愕地回头,江郁听不懂日本人蹩脚的英语,正在抓狂,甚至开始用她的半吊子日语,“瓦达西……”
她感受到了苏璟的目光,无奈地冲他耸肩,然后扬头一笑,“我真是喜欢你喜欢得要死,才会请年假来看看你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张开手示意苏璟快过来拥抱,苏璟却扑过去亲吻她的嘴唇,有人吹了声口哨,还有人在起哄,更多人窃窃私语,那对他来说真是极其出格的举动……江郁不好意思地推开,“这么多人呢!”
苏璟于是拥抱她,像拥抱整个世界。
江郁在他的总统套房里待了一天,她拥有在哪里都不会无聊的能力,晚上苏璟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吃外卖看东京爱情故事,苏璟蹲在桌前帮她弄披萨,说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今天合同谈下来了。
后面几天他们畅游日本,去每一个日剧经典场景打卡,江郁在每个地方都对浪漫爱情告白娓娓道来。
苏璟哑然,终于在某个夜晚,江郁第二天就要返程,他还要再待几天,他央求江郁再陪陪他却被以假期不够拒绝后,他忍无可忍按住她的腰,“我很早就想问了,你每次背诵台词的时候,是不是在暗示我不够浪漫。”
“你居然还知道自己不够浪漫!”江郁挣扎无果,摆烂。
“那说真的,如果求婚的话,你需要多浪漫才能答应?包下迪士尼放烟花?海边升起无人机方阵?还是雪山小屋篝火?别的我真的想不到了,我是个很没有浪漫细胞的人。”
“不如你去非洲穿着草裙给我跳舞吧!”江郁笑,“也别有一番风味!”
苏璟认真思考这种操作的合理性,又看到江郁带着促狭的笑想要逃跑,于是把她从床边捞回来折腾。
在江郁迷茫的眼神里,他忽然钳住了她的手臂,强迫她看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说,“我爱你。”
他自己都惊讶于这句话说得那么流畅,那么自然,江郁看着他汗湿的额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