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村中唯一一条主干道上,站着一个白衣青年。
那身白衣被血液染得斑驳发红,如同一阵狂风后雪地上零散细碎的枫叶。
“大人,束手就擒吧,你要是一点也不反抗,我就给你个痛快,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六十多岁的老头,缩头弯腰,穿一身烂黄色的衣服,提着一把磨得尖利的斧头,即使在模糊不清的雾气中,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极其新鲜的血液还带着温度,一点一滴顺着斧头往下落,落在干燥粗糙的土壤之中,将死去的黑蚂蚁的尸体浸泡。
王江山提着刀笑了笑,笑声又轻又柔,却带着些许嘲讽:“你站在那别动,我现在就来。”
他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说:“杀人的事,我还不太熟,你要是乱动,我可不保证,一刀就能让你解脱。”
老头忍不住红着眼睛,破口大骂起来:“给你脸了是吧?”
王江山哈哈笑了:“你有脸吗?”
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循着笑声就提着斧头冲了过去,对着雾气一阵乱砍。
王江山幽灵一般藏身雾中,没被砍中半点,悄无声息极其灵活到了老头身后。
他盯着老头的弯曲僵直的脊柱和脖子,一刀砍了下去。
刀刃划开皮肤,沐浴着血液,钻入骨髓,不小心卡住了。
老头尖锐惨叫,往前踉跄,转过头来想要反击,但是身体往前扑倒。
不甘心!
为什么死的是我?
应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上天这样不公平?
他又年轻又有天赋,还在那样大的宗门里修仙,我却又老又丑,没有一丝修仙的希望,还要孤零零死在这里!
老头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还想抓住王江山,但终究失去了力气,只能闭上眼睛。
王江山看着眼前敌人的血液,面上漫不经心勾起了温和的笑,手上用力,弯着眼睛:“安静。”
血液滑到他的手心,填满他的掌纹,以至于刀柄有些打滑。
但是这不妨碍他在颈部断裂的咔嚓声中,砍下敌人的头,再一下将尸体踹出去。
他挂着十足温和的笑,用衣服擦了擦手上和刀柄的血液,尽量减少武器滑落的可能。
“都说了不要乱动的。”
王江山眯着眼,像小孩抱怨得不到玩具一样嘟囔,语气轻快如清晨枝叶上蹦跳的黄鹂。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上辈子,别人上学,他住精神病院,别人工作,他出精神病院。别人谈恋爱,他住ICU,别人结婚,他差不多就死了。
死后,他就变成了同名同姓的有钱人家二儿子,生来体弱多病,足不出户,身体破破烂烂就像是穷人补了又补还舍不得丢的被套。
他和大哥王千里死在同一天。
他死了不要紧,王千里是一个被路过的修仙者测试出顶级天赋的幸运儿,修仙者送了王家一株仙草,约好了,到时候就把人带到朝阳宗去修仙。
可是修仙者离开没多久,王千里就病了,听说是过于兴奋,偶感风寒,家里十分紧张,流水一样请大夫,掀桌子似的抓药,屋子里的味能把人熏个踉跄。
眼看着治了半天也不见好,家里病急乱投医,找了个算命的。
算命的说,这种情况用普通的药是治不好的,要上天垂怜。
家里的人一合计,就把修仙者给的那株仙草入了药,哄着王千里喝了,喝了之后王千里说自己好些了,要睡一觉,出了一身的汗,第二天果然起身,大家都以为他好了,十分高兴准备庆祝,可是当天晚上他就死了。
王家父母十分伤心,可是人死如灯灭,要是不能在修仙者来之前想出一个办法,他们很怕全家都会死,因此决定让王江山假扮王千里。
这样一来,王家不必向修仙者偿还已经用掉的仙草,不必担忧修仙者一怒之下将他们灭门。
王江山答应了。
王家父母只当他别无选择,并不疑心。
他们不知道,他绑定了一个保命系统,要是不去修仙,这系统对他简直毫无用处,他自然不能不去。何况,修仙那么有趣又能长生。
系统注意事项只有三点:
1.血量百分之十,攻击力翻倍
2.危险地区打出暴击(攻击力百分之一百五)概率增加
3.血量为一,闪避百分百,攻击力随机增加,防御无限
或许是为了预防他见人就砍,系统还在最后加了一条注:系统仅显示宿主血条。
王江山看了那条备注好一会儿,条条都和攻击力有关,明白了,这东西是用来冲锋的。
但是,平时没什么地方能用到系统。
他不好自己把自己的血量压低,目光就落在了第二条,或许可以去危险地区试试看。
如果不能成,就死,如果能成,那就再也不无聊了。
他接了宗门里的任务,越走越远,终于到了目的地,麋鹿村,一个刚好处于朝阳宗庇护范围最边缘的村子。
此时村中白雾弥漫,就算是白天,走在道路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王江山踏上麋鹿村土地的那一刻,系统向他发出了提示。
【您已进入危险地区!】
那一瞬间,平静生活突然就有意思起来。
他找了没人的地方,暂时休息,熟悉环境,之后表明身份,请村民提供线索,帮助他完成处理妖兽幼崽的任务。
村民十分热情,甚至有些兴致勃勃,每个人的眼睛都亮着,像是黑漆漆的矿洞里镶嵌在石壁上绿幽幽的夜明珠,说妖兽就在后山,送了他一个可以驱蚊虫的香囊。
香囊是用红布做的,封口的东西是一根十分柔软的黄色的绳子,表面上用蹩脚粗糙的线缝着两只相依相偎的鸟,乍一看像是在水面上嬉戏的鸳鸯。
王江山看着香囊,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但听他们说是加了经过特殊处理的药材,那种药材处理后就是这种味道,没有什么可奇怪,他就收起了香囊。
毕竟他只是一个来处理任务的宗门弟子,不是来追寻真相的捕快,也不是钻营秘方的药铺掌柜,没有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村民认为他咄咄逼人,影响之后的事。
但后山上没有妖兽,只有失去幼崽发狂的野兽,见了他就毫不犹豫冲过来,他杀了一只又一只,这些野兽仿佛杀之不尽。
他感觉不对,皱着眉头将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来之前没有丝毫异样,那就只有可能是来之后不小心带上了不该带的东西。
他确认自己没有带任何不该带的东西,唯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村民送给他的香囊,回忆起村民把东西交给他时,满面带笑的诡异表情,他立刻将香囊扯下来,想要往远处丢掉,以此摆脱野兽的纠缠。
但是,就这么把东西丢掉,无疑是亲自丢掉了接近真相的机会,如果这个东西真有问题,丢掉东西等于毁灭证据。
他缓缓收回手,打开了皱巴巴的香囊,香囊里有特意涂抹的野兽幼崽的血,殷红一片,之前香囊中传出的奇怪的气味在眼前骤然炸开,仿佛一把燃烧的薄荷脑钻进太阳穴塞满了头骨,刺激到令人干呕。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冷笑道:“原来如此!”
这时候,野兽咆哮着向他冲来,他提着刀,迎了上去。
野兽的尸体一只接一只躺下,山野间的土壤缓缓往外溢出鲜红的血液。
更远处的野兽死死盯着他,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野兽,面上缓缓勾勒出一个带着血的十分温和的微笑,那些野兽与他对峙了好一阵子,不情不愿仰起头来,朝天又悲又怒嘶吼一声,齐齐转身,疾驰而去,漫山震动。
王江山摇摇晃晃顺着来时的路走了下去,眼前的一切都泛着模糊的血色。
他回到村里,村中雾气弥漫,不见半个人影,他缓缓走在路上,险些一脚踩空,幸好反应灵敏,及时回到了地面,转头一看,路上有专用捕野兽的坑,表面伪装,里面插着削尖的木桩。
他在坑旁检查情况,隐约听见嗖嗖的声音,又感觉身后传来阵阵冷风,浑身汗毛倒竖,立刻就地一滚,藏身在不远处,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空中飞来密密麻麻的箭落在地上,如同地下藏着一只即将拱背而出的巨大白色刺猬。
过了一阵,箭雨停了,他试探着往外,村民从雾中传来的微弱声音意识到他还没死,迅速提着武器冲了出来。
雾气之中他也看不清,来一个杀一个。
到最后,村里十分安静,一个装死的村民想要逃跑被他抓住。
王江山看着人,略有疑惑问:“为什么杀我?”
那人打着哆嗦:“村中有人听说,吃了修仙者的肉可以长生。”
他垂着眼,流露出一丝怨毒。
凭什么你还活着?凭什么这些事情对你毫无影响?凭什么你能如此居高临下看着我?你这种一生顺遂的富贵公子,是绝不会理解我们这些辛苦求生的下等人的!因为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上天是如此不公平,我一定要杀你,今天杀不死你,改日我也一定会报仇的!
他浑身鲜血淋漓,跪在地上哭着求饶:“我也没办法,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如果我不做,全家都要死。”
王江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一个陌生人当然不能和自己全家相比。
他十分温和笑了笑说:“你走吧。”
那个人愣了一下,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就要跑。
王江山一刀砍下了他的头,喃喃笑道:“你选你的全家,我选我自己,这很公平,不是吗?”
村中众人不愿种地,因为种地劳累,不愿经商,因为经商奔波,不愿求学,因为学成希望渺茫。
他们擅长杀人,靠着杀人赚钱,在他们看来,根本没有比这更好的。
毕竟有钱人随手一件衣服就够农家吃一年,他们收钱杀人毫不犹豫,狮子大开口更不需要犹豫。
村民就躺在死人堆上享福。
村民们一开始看见王江山就知道他们没有得到信任,因此提供假消息。
在这个村子里,杀修仙者是头一回,杀人却不是,村民们信心满满。
但是,他们在越发模糊不清的雾气里逐渐溃不成军,才意识到招来的不是敞开的钱袋子。
可惜,太晚了。
浓郁的白色雾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没有一点声音,就好像这里除了王江山已经没有别人。
王江山准备离开,隐约看见雾气里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麋鹿,高大的鹿角上挂着缠绕的蠕动的蛇。
他心中一惊,猛然冲了过去,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想说服自己刚才是看错了,但他心里并不那么觉得。
他加快了离开的速度,他以为自己会在村中迷路,但他一下子冲到了村口,甚至冲了出去,外面没有一丝雾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整个村子被雾气笼罩,像精神失常的母亲紧紧抱在怀中的一块白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婴儿尸体。
王江山用最快速度回到了宗门提交了任务。
任务处负责分发任务奖励的李师兄,修为不高,但是资历高,看人莫名有一点居高临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江山对他笑了笑,回答道:“是啊。”
李师兄皱着眉头打量他问:“你是完成了任务还是把人都杀了?”
王江山轻轻笑道:“你要亲自去看吗?”
李师兄听见他这样的回答吃了一惊,若有所指讥讽说:“不必了,我只负责发放任务奖励,不负责检查任务。”
他把止血丹递给王江山说:“你的。”
王江山接过笑道:“谢谢!”
李师兄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紧张看着他,像是怕他突然扑过去。
王江山笑了笑,转身要走,忽然听见有人说:“捅了人的小师妹要从思过崖出来,谁去接?”
众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瞬间安静下来。
王江山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走到接取任务的位置:“我可以去。”
众人大吃一惊。
“小师妹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确定?”李师兄忍不住问。
“听你说起来仿佛有些隐情,一定很有意思,我要接。”王江山微微一笑。
之后,王江山见到了小师妹。
面上有一道新鲜的疤痕,穿着破旧的衣服,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擦自己的刀,刀面印着深深的血迹,像数不清的亡魂在地狱之火中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