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冷色调蒙灰,平静与邱霜意对视。
沈初月右手的指甲渗入左手的皮肤上,微红却不也狰狞的抓痕像流浪线浮动摇晃。
「她极力以一种极为拙劣的方式想要挽留我,」
「可我暴露在空气中的溃疡却更加灼痛。」
沈初月细微抬起长睫,眉眼间是一畔淡然的盈水。
她双唇碰触,缓慢而吃力,就连舌根都变得苦青泛涩。
“你说你要娶我,你要是骗我的话……”
从唇角落下的字句皆是带有郁悒,沈初月瞳目纤薄,看不穿邱霜意的目的。
“总有一天,我也会和你玩把戏的。”
—
一阵强烈的酸疼袭来,攀缘脊梁融进骨髓。
一滴猝不及防的、透明的冷汗滑落在额前,打湿了碎发。
沈初月霎时猛醒,反复叹了几口凉气才有所缓和。
指节微曲,勾住了柔丝布料的棉被,空气间萦绕细致轻柔的薰衣草淡香,融合了几丝雪松的坚实沉稳。
床边小夜灯光轻缓,窗边月色莹白皎洁,落在实木地面上像是盖过一层淡纱。
“半山”的logo随处可见,沈初月趿着拖鞋,一只手捋起额前的秀发,起身倒了杯热水。
缓缓走近窗边,发丝在月光中描摹出光影。
夜来降温,在通透的玻璃也会结上浅薄的水雾。
她缓缓用指腹在玻璃上随意勾画着,展现出一只蝴蝶的翅膀。
这么多年,沈初月好似总记不清,当时十六岁邱霜意听到她说出最后一句话的表情。
只是那时候的沈初月,翘盼面前人施舍的淡然笑意,对自己尚且欺骗性地说一句不是玩笑。
那也足够。
但十六岁的邱霜意并没有如此。
沈初月的指尖在窗面随意浮动,逐渐随心所欲。
最后在玻璃窗间留下尚且清晰的三个字:邱霜意。
略微跼蹐而细致的笔画,透过月光,与她的视线平起平坐。
在半山庭院那天,邱霜意正刚好谈起袁时满,却被前来的袁时樱止住。
后来那两人又谈起工作事务,再也没有人敢提起那个熟悉却陌生的姓名。
沈初月当天也问过阿萨,可阿萨只是摇了摇头,说她也并不知道此事。
沈初月明白了,有些问题或许就没有答案。
卧室黯然,却宽宏允诺了月光的来临。
手机屏幕亮起,沈初月垂下眼眸,距离两个月民宿到期,还有四十六天。
四十六天,能停留在半山的四十六天。
能陪在邱霜意身边还有四十六天。
沈初月迟钝片刻,恍惚间唇角堆垒成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一阵凉风透过窗的缝隙,酸涩又在眼尾静静发酵。
—
半山回暖时间太快,蝉鸣喧嚣。
邱霜意凝视萃取的机器咖啡落下最后一滴时,工作室的门闩才缓缓移动。
邱霜意双手撑着岛台,语言中混有几丝扭曲的小脾气:“现在才回来?”
可转头正对视刚回来的沈初月时,顿时注意到她腿上的淤青,眼睫一蹙。
左侧膝盖的一大块血肉模糊的迹象,血迹沿小腿绵延,凝结成细长的曲线。
沈初月踉踉跄跄扶墙,缓缓踱步,肩角的包带滑落在胳膊上。
秀发有些凌乱,就连淡蓝的裙尾都沾染上泥土的余污。
“怎么了?”邱霜意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小心扶起她的手臂。
而沈初月一个踉跄,险些倒在面前人的怀中。
仅仅是一臂皮肤的距离,竟会变得如此局促。
“去甜品店帮忙。”
沈初月被扶到最近的沙发上,手掌心的伤痕扣在粗粒麻质布料上,摩擦也会生疼。
她有点笨拙回答道:“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路,摔了。”
只见邱霜意又从柜中取出碘伏、生理盐水与棉签,快速蹲在沈初月的面前,毫无犹豫撩起裙角的一侧。
当湿润的棉签接触伤口便像是刺疼一般,好在沈初月咬住下唇,没有让多余的喃声发出。
十六岁的邱霜意,也同此刻这样照顾她。
可现在的沈初月却以往不同,她注视邱霜意的目光,也不同。
邱霜意的青筋蜿蜒在手背间,动作温吞得像细心磨砺的刀尖,将暗处的跳动最有力的肌肉,搅动得歇斯底里。
心脉的起伏快要敲锤的节拍音点同屏共振,感受着凉感一丝一毫渗入肌理。
“脚踝有没有伤到,疼不疼?”
邱霜意轻拵她的两侧脚踝,清理好表面的淤垢后,邱霜意取出两支棉签沾好碘伏,点涂在伤口。
她抬眼望向沈初月,低领的衬衫露出半截锁骨,是绵延山间的丘壑,此间上乘。
而她触感微凉又力度相当的指节,惹得面前人快要冒出点点磷火,燃烧骨头。
沈初月垂头快要与她相抵,气息间泛热,低声说了一句不疼。
“那这里呢?”
邱霜意的指腹沿着小腿的骨头游动,微乎其微的痒感在肌肤上起跃,胜似指纹与皮肤肌理的窃窃私语。
沈初月的一缕碎发落在眼尾间,纯净柔和。
她嘴角露出一侧的梨涡,眉梢微松,又摇了摇头。
“还有哪里疼吗?”
邱霜意试图摁压以试探是否会伤到骨头,眩晕的暖光照得她长睫柔软又细密,遮盖住了双眸。
忽如荫庇阴影,却时而犹如宝石般闪亮。
“不疼。”
沈初月声线太过于细腻,混有几丝自我调侃:“皮外伤。”
“手伸出来。”
邱霜意蹲在她的面前,动作轻缓将沈初月的手掌摊开,手心上的淤血鲜红,又混着水泥地的白尘灰。
邱霜意目光停滞片刻,当棉签的一点白碰触到伤口,沈初月依然微蹙着眉,在她看不见的间隙咬住下唇,咽下声响。
彼此仅仅是咫尺之遥的距离,荒芜燎原。
邱霜意无能无力般叹了一口气,高翘鼻梁的弧度在光影下描绘得极致:“对你来说什么都是皮外伤。”
沈初月的梨涡更加深邃,点点头表示默认。
随后另一只手从包中取出一小块简单的塑料盒递在了邱霜意的面前。
“这什么?”邱霜意瞟了一眼,刚帮她擦完碘伏,用过的棉签刚放置在纸巾上便晕染开褐墨。
棉签一根根平躺,棉絮头沾染的血渍与碘伏融在一起,邱霜意都想不到她是怎么摔的,又是怎么一步步回到半山。
沈初月目光坦荡:“雪媚娘,草莓味的。”
她每次去店里帮忙,回来总得带点甜品给邱霜意。
她瞳目温柔得漫不经心,继续说道:“想你或许还没吃饭,专门带给你。”
邱霜意抬头望着邱霜意,安稳静谧的眼眸中,不确定的声线缓缓吐言:“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饭?”
沈初月揉了揉刚上药的手心伤口,算不上溃烂,顶多掀起半手心的表皮,只是灼痛间还有一丝清凉。
她笑得微风和煦般,视线撞入邱霜意深如寒潭的双眸中。
“我猜的。”
沈初月唇间上下浮动,浓睫下晕染出丝毫调侃酌情的弧度。
「邱霜意总是会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和吃饭睡觉一样日常。」
沈初月平静看着面前人,唇角又泛起淡然的笑意。
「我猜的。」
邱霜意正卷起纸巾的指节霎时顿了顿,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唇间也扬起勉强的淡笑,起身将包裹棉签的纸巾丢入垃圾桶里。
沈初月目睹她洗手,按压消毒液反复擦拭,动作一气呵成。
才想起听闻阿萨提起过她一直保有洁癖,从未有变。
可沈初月不知道的是,邱霜意垂头间被发丝遮盖住的耳根,却红得快要渗血。
好似唯有只字不提,才会显得举止得体。
邱霜意取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刻意将话题含糊过去。
步履轻轻,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上。
“我听睿睿家长说,他们近期出国玩了,你应该不会太忙吧。”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辛苦。”邱霜意坐在她身边,浅淡的白茶氤氲。
沈初月小心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用钱的地方很多啊。”
“吃住都在半山,花销不贵。”
邱霜意不自觉吐言,又想起若是吃住解决,或许在凌阳这座城市花销不成问题。
“而且半山内也没有能让你掏钱的地方。”
沈初月垂眼,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左侧眼尾下的那颗泪痣分外清冷而又随性。
她一手撑着下颚,回看邱霜意:“不一样,邱霜意。”
安之若素的沉静下,沈初月打量邱霜意的眉眼,太过于清澈,干净。
以至于二十二岁,依旧同十六岁般永远活在乌托邦的高塔内。
「利用与欺骗,邱霜意经历过这些吗?」
「邱霜意该在意这些吗。」
“不一样的。”
沈初月抿了一口茶,趁邱霜意刚启唇正准备吐言时,沈初月倒先反客为主。
“你什么时候去酒馆?”
沈初月的指节覆在她的手腕,将尾音放得细软:“带我,好不好?”
一曳眸光湛湛又郁然,邱霜意恍然看着她:“怎么了?”
“袁时樱当初联系我是让我应聘酒馆的驻唱,然后我就被带来半山民宿里白吃白喝,没道理吧?”沈初月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何况,你高中还说我唱歌好听。”
可却依旧被邱霜意一眼识破。
邱霜意语气平静,并没有任何情绪:“沈初月,你不用拐弯抹角。”
“我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我想唱歌给你听。”
恍惚间沈初月侧身,细膊勾住了邱霜意的脖颈,薄唇偏偏侧着面前人的耳边。
火烧的气息分明是明知故问的审判,她的眼睑颤动:“如果可以的话,你付我点薪资,我也接受。”
让沈初月想不到的是,邱霜意并没有允诺她,也没有推开她。
空气间顿时潮热起来,视觉逐渐地、一寸寸失焦。
邱霜意嘶哑回答道:“可你并不喜欢唱歌。”
沈初月内心好似被重锤敲打,指腹覆盖在邱霜意的唇角,顺她薄唇的纹理勾画着。
她从喉咙里横冲直撞吐言:“难道你很明白我想要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