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

“杜城主有礼。”苏云锦向杜宇旭问好。

“你是……”

“在下苏云锦。城主可叫我‘苏公子’。”

“哦——原来你就是……苏公子有礼。不过不要叫我‘城主’。叫我‘杜老爷’吧。”

“诶——谁人不知，您才是那城里真正能做主的。在您的地盘，有哪个朝廷命官敢不听您的。这里也没外人，杜城主就别谦虚了。”

杜宇旭只抿嘴似笑非笑。苏云锦见了，讪讪笑道：“那就还是称呼您‘杜老爷’吧。杜老爷，今后咱们会有更多来往，还望您多多关照。”

“客气。”杜宇旭施以回礼，而后问道：“听闻苏公子近来一直被苏相动用族内势力追杀，怎会在这时候现身京城，羊入虎口？”

“呵呵，杜老爷觉着在下身在此地，是羊入虎口？”

被苏云锦这般反问，杜宇旭才回过味儿来：“哦——不是！当然不是！此地哪是他们胆敢宵想的？苏公子既是与柯族来往密切，那日后还烦请您多照拂杜某一二才好啊？”

“诶——杜老爷客气。咱们彼此彼此。”说着，苏云锦视线越过杜宇旭，见到他身后一直呆滞如木偶的周允轩。

“杜老爷，他……”

杜宇旭顺着苏云锦视线看去，会意道：“无妨。柯清云已经向我担保，此事她会负责。我只需带他来此与你们会面。其他的她来收尾。”

“哦——既然是她的主意，那我们听着便是。”

“嗯？看来你很信任她？”

“杜老爷不也一样么？”

“哼。”杜宇旭不予置评地轻笑一声。

“对了，你可知另外两边来的是谁？”杜宇旭示意住在他们对面两间上房的两位贵客。

“嗯……”苏云锦凑近杜宇旭，杜宇旭配合着也靠近他，听他耳语：“他们一位是尤国国王乐正山，另一位是启国太子申屠羽鸣。”

“什么？是他们？他们怎会来此？”杜宇旭显然很是意外。

苏云锦见了，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觉的波动，态度平和地反问道：“杜老爷莫非不知为何来此，却还是来了？”

“咳！”杜宇旭尴尬地干咳一声，不太好意思地承认道：“不瞒苏公子，此次进京本就事发突然，不得不来。所以难免准备仓促。不知苏公子可否提点一二？日后杜某定会好好报答苏公子今日的帮衬。”

“哎呀，杜老爷言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某些人有意要拉我等入伙，重新分粥……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杜老爷大可大胆地朝前看。您的前景将会更加远大。您可不要辜负了这等千载难逢的机遇啊……”

杜宇旭不免心内一颤，“哼。胃口这么大？不会是痴人说梦吧？”

“那杜老爷能够九死一生、安全抵京，难道是一场梦？”

杜宇旭定定看着苏云锦，“你都知道？”

“是他们都知道……我与您其实是一样的。那么，您打算怎么选？”

“哼。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生’。既然走了这条路，自然要走到底！”

“好！杜老爷果然爽快！今后咱们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比起对面的他们，咱们才是自己人。杜老爷您的意思呢？”苏云锦的意图昭然若揭。

“哼。自然。哪有雁国人同蛮夷称兄道弟的。如果苏公子不嫌弃，日后便唤我一声‘杜兄’，我唤你‘苏老弟’如何啊？”

“那就多谢杜兄抬举了！苏老弟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个开怀大笑，一个抿嘴微笑。相视着达成暂时的同盟阵营。

-

叩。叩。

苏云畅一下惊醒过来，诧异于竟然有人能在他已开启三级防护的深夜，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安全通过机关阵，来到书房找他！

苏云畅瞬察此人身份——很可能是柯族人！

他立即收起手头资料，有些不及掩饰举止仓猝地去开门——总比被对方直接闯入的好。

“小树？”苏云畅简直做梦都没想到，此时来找他的，竟是小树？

“小树，你……是柯族人？”

苏云畅虽然有想过柯族不可能只安插一个穆可在宫中，可也没想到自己会看走眼，柯族竟然能把自己的眼线埋藏得这样深？让他苏云畅自以为查清了小树的全部过往至今，从未怀疑过他可能会是柯族人！恐怕……穆可此前也未必知道吧……

“没什么好惊讶的——你唯一的破绽也是你最大的弱点：你知道的都是我们让你知道的；但是我们知道的，却是你完全想象不到你会不知道的——它们是存在于那片你‘不知’的领域的情报。

所以，与其说是你没有想到，不如说是你从来不知道自己‘能知道’的边界之外的部分，亦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这才致使你‘能够想到的’从来不会超出我们能够掌控的。——那你又如何能知道自己会不知道什么呢？”

小树的这番说辞，的确证实他并非雁国人——或者说，他是在雁国长大却接受过柯族独有的思考方式训练的柯族人。——小树刚才的说法，像极了柯清云。

也是一瞬间想到柯清云，苏云畅才更加坚定他必须走出去的决心。

不过一息，他便彻底放下对小树的那点儿敌意，转为“同盟者”立场问他：“罢了。你这趟来找我，故意向我暴露你‘柯族人’身份是为了什么？——穆可呢，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小树摇摇头，“穆可还不知道。不过他多半已经觉察。柯清云一直是知道的。也是她要我来带你去见他们。”

“他们？”苏云畅即刻想到之前还在卡壳的地方——小树偏又挑了这个时间来找……一切都在柯清云的算计之中！

“你的意思，不只柯清云回来了，连陛下……此时也在客栈？”苏云畅不敢置信又觉得这是此情此景下最大的可能情况。

小树点头。

果然！——苏云畅只觉心脏猛一骤缩，像一瞬间停跳了下。待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是乖乖跟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客栈，去参加他根本不知还有谁参与其中的秘密会议。

他预感到，柯清云这是要将他逼入再无后路可退的绝境！

-

一路上，苏云畅从未有过的忐忑着。身体只木然紧跟上身手甚至高出他不少却直到现在才让他知晓的小树的身后，直至从一处看似远离客栈相反方向的普通民宅厨房锅灶下的密道，去到了福来客栈。

这样的密道修建，苏云畅若非走了，还真的绝对想不到！也更加验证有关福来客栈的诸多流言中的一种说法的可信度：那客栈其实早在前朝就已存在。——不然，苏氏一族如何会至今都不知竟还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修成这样横跨了大半京城的地下密道网？

-

“来啦？”

苏云畅一来，即听见有人主动招呼他。

声音听着熟悉，但知道不是柯清云，也不是周允瑞。

苏云畅循声望去。虽然模样看似变了很多，但那熟悉的眉眼，尤其那眼神……

“乐正山？”待认出眼前人，苏云畅决定还是先说出对方现在的身份。也是他真正的身份。

对方听了，露出苏云畅熟悉的他惯有的微表情——右嘴角单边上翘，似笑非笑，一副自信满满又让人看不清心思的狡黠危险，——直到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苏云畅才无比确定：“你果然是莫山。果然，过去的你是易容的。”

其他人——除柯清云外——都只是从他俩这样的互动中猜出他俩原是旧识。不好说他们曾经究竟是敌是友，但起码不太像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但隐瞒了身份——多半是乐正山这边。

“行了。现在要谈的正事时间紧迫，你们二人的私人恩怨还是等事情了结后，再自己私下了结吧。别妨碍我们大家，别给我们扯后腿，耽误大事！”柯清云是在场唯一一个不看此时气氛直接给他俩甩脸色的。

他俩听了，皆无半点不适，反而很习惯地乖乖配合她，——让在场其他人更信了柯清云的影响力。

柯清云本人也因此轻易将大家的注意全吸引到她的身上。

此时，苏云畅早已通过看似不经意的眼角余光扫过全场。知道屋里包括一起最后到场的他和带路的小树之外，在场的还有七人。——一共是九人。

苏云畅没想到，这次除了他在来此之前的路上已经预料到的杜宇旭、周允轩、周允瑞、乐正山、柯清云之外，参与秘密会面的，竟还有小树？还有他虽然认得但绝对事前没有想到的苏云锦，竟然已经回来了？还来参加这次的会议？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叔叔，也是我的师弟——启国太子，申屠羽鸣。”柯清云特地挨着一个看上去年纪多半与苏云畅相仿的启国人身边，抬手示意了下。

这话，柯清云是特地对着苏云畅说的。其他人随即的反应也证实——原来早在他来之前，他们已经相互认识了。就连与柯清云私下的关系，他们彼此心里也已经有了数。

“那，你就是杜宇旭了。”苏云畅只很平常地瞧了眼申屠羽鸣，即转移视线，故意用肯定语气对另一面生者如此判断道。

杜宇旭只笑笑。笑意浮于浅表，眼里则尽是冰冷。但好歹，也算承认了他的身份。

相较之下，同样只是一眼的交会，苏云畅明显感觉——比起杜宇旭来，申屠羽鸣更像个性情中人。尽管申屠羽鸣也绝不像个善类——除非对方是他心中在意之人，否则怕也难能在他那边讨得什么好。——他的气质，可不像个只有勇无谋的莽夫。

“好了。”柯清云重新担起主持角色，却只是重新吸引了众人注意——之后，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继续，反而当着众人的面，又仿佛完全无视其他人的只对周允瑞打了招呼：“既然该见的都已经来齐，也都见到；该知会的，也都知会了，——那，‘这位’我就先借用一下。——你放心，我保证明日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却没说具体是什么样的“交代”。

柯清云说完自己单方面的通知后，走到一直像个木偶人一般呆滞不语坐在杜宇旭身边的周允轩身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特地在周允轩鼻下来回移动两次。

默契的是，当柯清云掏出手绢的一刹那，在场其他人皆预感到她可能要做之事？——顷刻间，全都屏住呼吸，生怕吸入她下的“毒”。

直到周允轩果然有了反应——他不仅是眼神突然明显有了灵动光亮，身体也自己动起来。但是又不像是完全清醒。只是能自己行动而已……

“走吧。”

随着柯清云一声命令。不同于之前一路要劳费杜宇旭的辛苦“搬运”“照顾”，柯清云只一句话就让周允轩像认准了“主人”般，立刻听话站起，跟上，眼里只有她的跟着她离开。

——直到眼见他们走出房间并重新关上门。苏云畅才第一个松了口气。大口的重又吸了口气。

见他没事，其他人才也跟着松开刚才一直屏闭着的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