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李”联了姻，人前群臣收到的信号：周允瑞信任苏氏，再加上他自己本就有一半苏氏血脉，因而他是有意要加强苏氏作他后盾，也让苏氏与他的利益捆绑比过去更紧，令苏氏再难与周允瑞轻易切割，——那苏氏也就更加需要与周允瑞共生共存。但这一次，由周允瑞主导，苏氏跟随。

如果说过去是因为忌惮“苏”“杜”两方势力而偏袒柯翔这一枝独秀，那么今后的周允瑞势必会为了加强自己对整个朝堂的掌控而偏袒苏氏，并利用柯翔做进一步削弱杜氏的马前卒。

像这样不得了的风向转变，身在朝外却又参与布局的柯清云，如何会对此视而不见？

周允瑞的野心昭然若揭，柯翔亦在柯清云一次又一次的敲打下早早就有了被弃的心理准备，除了朝堂上那群不明真相的多数跟随者，那几个真正关键的棋子，没一个敢松懈——无论是得势还是失势，他们都知道这盘棋，还没下完。

柯清云抢在柯翔打算借“柯族”威胁周允瑞收敛锋芒之前，先一步找了柯翔说话。

“柯翔，还记得我曾特地带你去旁听我与周允瑞、苏云畅之间的谈话吗？我还特地提醒过你要做好准备的。”柯清云旧事重提。

“她终于还是提了。”柯翔心下咯噔一声，即时提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柯清云来他府里，一晃已有一年多。别的他不敢说了解，但对于柯清云执行任务的一贯作风，他倒有些概念——尤其关乎任务的，她绝不会说没用的废话，做多余的碎事。能外包绝不独揽。

正因为确信自己对她的风格基本了解了，才会即便当初想不明白柯清云究竟要他为着什么而做好准备，他亦从没敢忘记过这件事。

“记得。”柯翔想明白后，顺着柯清云意指回应她，“你有什么要我去做的，直说吧。”

柯翔心里早有不详预感，隐约觉着自己不会心甘情愿的。

“我要你尽快——而且必须在周允瑞先对你开口之前，自己主动辞官，交出你右相的权力。——但是，作为交换，你得让他答应将他的四叔‘荣王爷’的嫡女赐封为‘公主’，嫁给你。

当然，得按照雁国的礼仪来‘嫁’。必须得到雁国上下的承认。

你，得自请做雁国的驸马。——记住：是‘你’要入赘雁国皇族，而非是要他们雁国皇族嫁出公主来与我族联姻。但必须让他们误以为是和我族联姻，而非是和‘你’。明白吗？”

“驸马？荣王爷嫡女？——哼，你连人选都给我定好了。”柯翔冷嘲道。眼珠瞥向另一边避开柯清云的注视，心底却有着自己的另一番计较：这也不失为一次机会……

眼下的周允瑞才刚收回Z权，三位“前辅政”就算归了权、但个个还都健在，各自的核心影响力还没有被周允瑞真正威胁到。——可以说，周允瑞看似顺风顺水，但其实他的皇位还不能真正算是坐稳了。

再加之他尚未立后，自然更不会有“嫡子”，更谈不上要他年纪轻轻的就开始考虑“立太子”一事——根本是连个备选子嗣都不存在！——这样的周允瑞，如若偏在这个时候“英年早逝”了？

那么，依照雁国规矩，周允瑞既然没有直系血脉继承人，那自然是要考虑从他同辈的旁支去找继位者。那么现金可以纳入考虑的“旁支”，就不能再以“先皇”为准，而得以“周允瑞”为准。

如果周允瑞不在，那首先最先列入继承人考量的，当然是旁支中还活着的跟周允瑞是同父异母所出的同辈兄弟们。

然而，像这样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两个——一个是群臣眼中的“杜萱亲生子”周允轩，轩王爷——但他现在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另一个，则是其属地紧邻着荣王爷属地，但因其年龄还不满十岁，基本连他的一切起居都由荣王爷全权“照顾”的小幺弟。

那么大概率上，如若周允瑞出事，全雁便只剩荣王爷“代养”的那个与周允瑞是同父异母所出的幺弟是惟一最有优先继承资格的继位者。

——只要，周允瑞直到死都没留下半点骨血。

荣王爷自己是什么态度，柯翔不得而知。他只是知道——无论是血统上还是现今实力上，荣王爷都是继周允瑞和他那个幺弟之外，其他再退一步考虑的旁支中，最合适不过的接替人选！

那么，荣王爷无异是能同时握有“可做摄政王，背后掌控傀儡皇帝”和“自己最后亲自继位”这两种选择机会和拥有能够这么选择的资格和实力的惟一最可望的强大备选！

柯清云挑现在这个时机要柯翔趁着周允瑞还没敢对他下手之前，先把他转移到“荣王爷”那边阵营去？

“难道，她想为日后的万一必须退求其次的‘篡位’，提前谋划？”柯翔不免有些顾虑，需要掂量自己在其中分量，好在今后分别跟柯清云或者荣王爷或者周允瑞重新要价。

“你想歪了。后招当然要有。——这本来就是我族的规矩：做一备二。——所以，我留有后手，并一定不只一个‘备选’，这么做有什么好奇怪的？照理说，就算我不说，你也该能想得到才对。——这是我族的常识。”

没想，柯清云不仅久违的又对柯翔进行了似乎在看蠢人的常识“敲打”，还意有所指地一开始就绝了他欲跟她讨价还价的蠢动心思——他要敢，她就让他死。——那逼视的目光真不是在开玩笑。

“我……”柯翔本想为自己辩解，奈何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来不及遮掩就被看得光透，还能如何？只能低头不语，任凭差遣。

自从入仕后，柯翔再没心思在意那些看似与他那些年的主任务——升官——无关的“族内小事”——还是每五年才能等来一次信息更新，——跟他后来越来越混得如鱼得水的仕途发展相比，即便不知道“全族”近来又有了哪些变化——那些“遥远的变化”对雁国又能有多大影响呢？

既然对雁国没多大影响，那作为雁国的官员，而且还是离雁国权力中心越来越近的，是周氏王朝建朝以来晋升最快、最有发展前途的新晋官员——柯翔年轻有为，大受当时还在的先皇器重；他自己的利益跟先皇、跟整个雁国利益捆绑得越来越紧密——在柯翔看来，他就是这样的重要，不可替代，且将会跟他看到的雁国一样，同样不会被柯族的那些变化影响到多少。——柯翔这么想，又有什么不对呢？

何况，在柯清云到来之前，柯翔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一直是过得很好啊……

那么，柯翔会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越来越坚信——迟早有一天，他或许能不再受制于柯族，反而是柯族今后在雁国的发展将要越来越看他的脸色，需要通过他、倚赖他，才能得以进展顺利。——他这样评估自己在柯族与雁国之间的不可替代的牵线价值，又有什么错呢？

曾经这样的畅想，曾经那样的一帆风顺，早已助长了柯翔不想回头、不再顾忌后果的过分高估自己还全然不自知的高傲自负，——即便之后因为先皇的突然病重，最后驾崩，再之后又历经不得不被迫受柯族牵连，使得周允瑞知道了他的另一重柯族身份，以致他再难得到周允瑞的信任，——即便是接二连三遭遇不顺，柯翔也还是没有彻底放弃他心里认定自己的真正价值是配得上他想要的……

柯翔始终认为，他不是缺能耐，而是缺一个机会！直到——忽然听柯清云指派他去跟荣王爷联姻，却又要误导所有人以为是雁国和柯族联姻——柯翔心里那个隐秘的角落，即刻又醒活起来——他等待的机会，来了！

可还没来得具体谋划对策呢，即又被柯清云当面泼了冷水。至于威慑力……哼，正如柯翔已经动摇了柯族能奈何他多少一般……

柯清云冷笑，乜瞥柯翔，“柯翔，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柯翔没有搭理。只警惕地盯看柯清云。眼里充满戒防。

柯清云见他仍旧毫无觉知，为了她自己的任务，她也只能再耐着性子提醒他：

“你现在的样子已经说明一切，可你却从来没有察觉：你最大的威胁，你最大的弱点，你最大的问题——全来自你自己。

就算今天你面对的不是我，你一厢情愿认定为是你的威胁的人——不是我，也可以是别人，但归根结底你是被自己给害的。

你想怎么跟自己过不去、为难自己，我不感兴趣。但是，我不允许你妨碍到我的任务！这是最后一次，你给我听好：

你最大的问题是太过高估自己，又太过小瞧了柯族的整体实力，尤其是过于轻视了柯族真正的阴暗面——它的可怕……

一看就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自己对‘柯族史’的学习。你以为要你看的是什么？——不是有厉害，而是怎么做到的？以及为什么会那么看，那么想，所以才会那么做，并且认为选哪些、怎么选、怎么用是合适的，有用的？标准是怎么来的？

这些触及我族本质的问题，你可曾哪怕一次有这么想过，想要去了解过？

这是最后一次我对你的提醒。提醒的不只是‘分寸’，还有你我之间真正的差距。——柯翔，你好自为之。”

柯清云说完，气氛凝重起来。

杀气？

莫名的，柯翔耳边响起了幼时早早先于雁国科考内容之前就先习得的用柯文和柯语教授的“柯族史”中告诉他的：身为“柯族人”，柯族人身份必须排在第一优先，此生此世，生——是柯族人，死——是柯族鬼。

“生是柯族人，死是柯族鬼。”柯翔不禁低语喃喃。以前一直以为这是个人自己的信念选择，而今竟然被柯清云的杀气震慑到，才知：或许它真正的意思是，柯族可以左右你的生死命运，且不需要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