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萱危眯俯看着因身体虚弱而被搀扶着坐于身旁矮塌、倚着矮几抬眼望她的周允轩，良久，先开口问他：“你和杜宇默究竟是何关系？”
既是试探，亦是威胁。周允轩如何作答，决定他之后会如何死，已经离死还有多远。
周允轩自然领会她意，低下头，眸影晦暗不明，沉声轻语道：“杜宇默说的，还有几分可信？他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我想，他也只是想利用我除了陛下和……太后，然后就会除掉我，让我背负所有罪名。而他，最后只需再过继一名皇族子弟做他人前的傀儡便能成就他的大业。——杜宇默没这么说，但他就是这么算计我，想要利用我达成他真的目的。”
说完，才抬眼重新望向杜萱。
杜萱撇嘴轻蔑讽笑：“你倒是坦白。”
周允轩不再多话，只微垂眼帘，一副任凭杜萱处置的姿态。
杜萱观察了周允轩。过去那般纵欲无度，若说过去可能是装的，那现在……莫非过去是她误会了——他真的是蠢猪，而今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没了狂妄的本钱，所以一下蔫了？
哼。到底是个贪生怕死的。
“怎么？不是皇子就让你这么受打击？”杜萱等同承认了周允轩确非皇子、亦非她亲生子的事实，同时，也想试探他的虚实。
周允轩听了，眼睛一晃，头埋得更低。但他的回答却让杜萱颇感意外。他说：“原来，你真的从没当我是你的儿子……可我却一直视你是生母。过去，一直以为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无视我，虽没有苛待我，却也从没关心过我……原来，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这些既是真话，亦是现在他需要做的——若不是当前的处境，怕是这辈子他也不可能将这些心事说出来。心里满满的苦涩和对自己的嘲讽。
“你不是在意自己的身份？”杜萱说不上刚才心里那一怵是为何？但的确意外：难道她从来就不了解真正的周允轩？
“不在意很奇怪吗？”许是说的真话，周允轩忽而又有了底气和勇气抬头直视杜萱，“我就不能只是想要你有一天能正眼瞧瞧我这个儿子？——至少，在杜宇默找我之前，我还是这么想的。还以为，我有这个资格去这么想……”
说完，周允轩撇嘴冷笑一声，眼角竟溢出泪来。
泪水顺着他脸颊，一路静静流淌，像细泉一般，无声又源流不止……
杜萱看着，不禁掏出自己手绢，想给周允轩拭泪。可就差那么一点儿，将碰着周允轩的脸了，她却猛的清醒过来，立刻收回了手。
而后就看到，周允轩似彻底失望地缓缓闭上眼睛。
待最后一滴还含在眼里的泪流出，他不再有泪。
阖上眼，周允轩开始“复述”更多杜宇默的话：
“杜宇默说，当年，是你想要夺取皇后之位才暗中对苏皇后下毒，甚至不惜拿自己腹中孩儿做赌注，等你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之时，才想起要杜宇默为你善后以保全杜氏一族。
为此，他不得不帮你抹去你暗害苏皇后的证据，还帮你偷换了当初你诞下的女婴，以确保你生的是儿子——以满足先皇曾允诺立你为后的条件，这才全了你为后的夙愿。
但是你成了皇后之后，却忘恩负义，不仅处处跟杜宇默作对，还一直无视你女儿的替身——也就是我，——你甚至还主动收养苏皇后的遗子，将他认作你的‘长子’，进而保住他‘嫡长子’身份，最后还扶持他登位。
杜宇默说你不仅背叛了他，更背叛了整个杜氏。而今还想卸磨杀驴，意图杀了我和他，然后掌控整个杜氏做你的私有物。”
“就这些？”杜萱静静听到最后，很不以为然。
说实话，像这般颠倒是非黑白，确实像她认识的“杜宇默”会干之事。而且他很擅长！但周允轩这么说，却总让她莫名觉着哪儿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究竟哪有问题？
周允轩冷笑了声，罕见的对杜萱表现出明显不屑，跟着听见他回说：“会知道当年之事具体内情的能有几人？——但怎样的也不可能是我。你与其问我，还不如问问你自己，或者直接去找杜宇默对峙。”
这么一提醒，反而显得杜萱刚才的质疑有点蠢。
本来，现在就杀了周允轩——对杜萱而言才是她最想做的，但是考虑到周允瑞的要求，和她即便避过这次危机仍然要面对的、这回跟周允瑞要应付的是一致的——来自杜宇默对他们此次联手的势要斩草除根的威胁，那她就不能轻易对周允轩动手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杜宇默给他们下套？
“是呀，他看起来还这像个诱饵！”杜萱恍然大悟，一脸如梦初醒地瞪视眼前的周允轩。
“当年之事，哀家自会跟杜宇默来个了断。至于你……就先在哀家这儿稍作修养吧。待康复了再出宫不迟。”——还是先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放心。
她倒要看看，杜宇默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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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萱先一步借苏立文的力量掳走周允轩，杜宇默发现周允轩失踪而其他方尚无动静，便先自己派人暗中搜遍了全京，还特地吩咐：只要看到周允轩，格杀勿论。
既然那三方今已连成一线来对付他，那他就要把事情闹大，把他们全都牵扯进来，而不能只他自己一人背负所有嫌疑。
杜宇默派出的刺客用的全是“雁军”武器，而非“杜家军”独有的武器。
然而，搜遍全城仍找不到周允轩——但杜宇默又知道他肯定出不了城——城外早有他自从上次送周允轩回府后就一路暗布下的杀手，正是为了防范他亦或从他那儿知道点什么的其他人逃出京外求援而设布的，而他们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行迹。
杜宇默本想让他们有去无回，顺便查出究竟周允轩还能联系谁？哪方会先有动作？
没成想，之后竟然一片风平浪静？
直到现在，周允轩再次失踪，而他找遍全城都搜不到人，杜宇默设在京外的人也回报说没有发现任何周允轩的踪迹？
“那就只剩一处地方没找了！”杜宇凛戾地眯起双眼。
京城内，除福来客栈外，眼下就只一处杜宇默还未大势搜查——那便是皇宫。
福来客栈是柯族地盘，别说他，就算是举全雁之力，他也得先掂量下可能会被改朝换代的后果，才敢考虑要否去那儿搜查——周允轩？他有这等价值配得上柯族如此保护他？
稍微计较下，杜宇默便排除了福来客栈的嫌疑。——那就只剩下皇宫了。而宫里头眼下最可能藏匿周允轩的，只会是杜萱。
于是，杜宇默很有目的性的宫内眼线给他盯紧了杜萱寝宫的一切动作。时时向他汇报最新情况。
他自然不会贸然入宫搜查。现在还不是直接跟他们撕破脸的时候。不能正中对方下怀，白白给对方送去自己“谋反”的罪证。
之后的日子，杜宇默一边暗中查找周允轩下落，一边日日称病卧床不起，并布置人马，就等着李言锋迎娶苏叶雨那日。
到时候，苏立文必然不会在宫里；还有作为媒人也必然要去李府露个脸的周允瑞，到时也会出宫。
到那时，宫里将只剩杜萱一人。——趁此机会，杜宇默要带人潜入宫中，他会负责以“探望”之名拖住杜萱，以便他手下人尽快找到周允轩，并将他就地刺杀！
“周允轩只要死在宫里，那周允瑞和杜萱的嫌疑最大。——尤其杜萱，到时候若周允瑞想要自保，必会将一切责任推给杜萱，说是被她蒙蔽，完全不知当年换婴一事。而杜萱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洗清当年偷换婴孩、玷污皇室血脉的罪行。
就算到时候当年之事暴露会牵连到我，我也能说自己是为‘顾全大局’才隐忍至今。
周允瑞不敢彻底除掉‘杜氏’好便宜了‘苏氏’——这样做对他稳固皇权没有好处，那他自然会有所顾忌，顶多是让整个杜氏因为被杜萱连累而被削弱点势力，伤点元气，但一定还能东山再起，如此才能始终让苏氏有所忌惮。才能全了周允瑞想要同时拿捏杜氏和苏氏的目的。
至于苏立文？只要周允瑞心有存疑，迟早能受人挑拨，离间了他们仅出于共同利益需求才勉强维持的信任。而没了杜萱，周允瑞势必得重新平衡‘杜’‘苏’两族的相互制衡，不会更偏袒任何一方。
那最后剩下的，就算苏立文仍然还能是当年的苏立文，但是孤立无援的周允瑞却未必能比得了先帝！——那要想对付我杜宇默？——哼，就凭他个黄毛小儿还有个另怀鬼胎的苏立文，能成什么气候？”
通盘考虑下来，杜宇默认为最坏的情况他也兜得住，便再无顾忌，稳定心绪地等待着时机成熟，再一招制敌，而后再重新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