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衙门时,正值黄昏时分,天边的残阳透过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光。沈清安得知她的到来,亲自出门迎接。
李观尘远远看见他那一袭官袍,显得有些沉重,似乎并没有初见时的神采奕奕。他步伐稍慢,眼中隐隐带着些许疲惫,眉头微蹙,似乎并不如常日那般神清气爽。站在她面前时,沈清安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疲惫。
沈清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看来你已经见过陈梅夫妇了。”
李观尘点了点头:“嗯,我想着赶紧来找你,然后就回去收拾行李,打算第二天就离开。”
她的语气平静,但沈清安却微微一愣,步伐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你明天就要走?这么急吗?”他低声问道。
“我来这儿都已经有半个月了吧,时间也不算短了,本来一开始就是为了歇脚才来的这里,而且这件事也已经结束了,也该离开了。”
沈清安听此,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她要是走了,以后恐怕很难再见到了,不过,他很快收起自己的情绪。
“嗯,我找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下这个县的风水问题。”
李观尘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哦?县令都开始迷信了?”
沈清安不由得一笑,苦涩中带着一丝自嘲:“那天看到那些之后,我不得不相信,或许这世间真的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你说的没错,这里的风水确实有很大的问题,我想着,能不能有什么改善的办法?”
李观尘沉吟片刻,轻声说道:“这个很简单。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将房子的门口朝南,这样有利于引导气流,起到一定的化解作用。还有就是最好是把院中的坟迁到依山傍水之地。”
沈清安用心地听着,轻轻点头:“我明白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观尘目光微沉,微微挑眉:“什么?”
“这件事是代那些死去孩子的父母来求的……”沈清安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略带羞愧,“希望你能帮忙安抚亡灵。”
李观尘没有立刻回应,目光深邃,冷静地望着他:“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沈清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个你放心,他们还不知道你是道士,我只是告诉他们,你是个算命的,偶尔也能驱邪。”
这跟说了是个道士没什么区别了。
“这事儿不是让你白干的,会有相应的报酬。”
提到钱,李观尘可算是来了兴趣:“多少?”
沈清安思考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
“两钱?”
“不,是二两。”
李观尘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成交。”
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足够她两三个月的开销了。接,必须接。沈清安显得有些愣住,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
“行,那你明天还打算走吗?”沈清安终于反应过来,目光闪烁了下,脸上的紧张稍稍显现出来。
“晚些天再走就是,还是赚钱重要些,但你得先付一半的定金。”
“不用,我直接全部给你就成。”沈清安似乎没有多想,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递给了她。他的动作迅速,像是生怕她不接一样。
李观尘接过银子,眉眼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看来你真是信任我。不过,既然如此,我会写张条子,告诉你准备的物品。”她说着低头开始掐指算了一下:“明晚亥时,你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带到县门口,叫上死去孩子的父母一起。”
她顿了顿又说道:“让方青山也去吧。”
“好,没想到你还挺有人情味儿的。”沈清安微微有些讶异,这个连他都没有考虑到。
“什么?”
李观尘并没有在意他的话,而是将银子收了进荷包,神色淡定地将要准备的东西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条子上的内容。
“我今天就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晚上亥时准时到。”她冷静地说道。
“好,那就麻烦你了。”沈清安点点头,见李观尘的神态十分专业,似乎不再是那个刚见面时显得若有所思的年轻女子,而更像一位历经世事的老道士,气场沉稳强大。
从沈清安那儿离开之后,李观尘独自回到了客栈,幽辰珠的事情仍然萦绕在她的脑海中,那个道士似乎并非只是单纯地寻找一件有用的宝物,她并不相信这颗珠子仅仅是用来保尸不腐的工具——背后肯定有更深的秘密。
随后,她开始整理行李,将明日需要用到的道具和衣物一一归置妥当。最重要的,便是那张面具。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它,放在手中细细端详。这面具虽已显得有些陈旧,暗红的色彩褪去了些许光泽,但依然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威严和诡异感。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跳傩戏。以往的仪式总是由黛姐主导,她不过是个辅助的角色。指尖轻抚过面具上那凹凸不平的纹路,她的思绪飘回了从前。面具是黛姐亲手雕刻的,傩戏也是她一点点教会的。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现在说起来还有点想念她了。
夜幕降临,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成。李观尘换上了一身鲜红的长袍,绣有暗纹的衣摆随风轻扬,她将辫发解开,用一条同色发带将长发高高束起,额前垂下几缕细发,为肃穆的气质平添了几分灵动,整个人显得精神极了。
腰间斜挂着一柄木剑,剑鞘上的符文微微泛黄,她的背上背着一个包袱,外面系着的正是那张面具。面具暗红色的漆面在昏黄的灯光下映出微弱的光芒,粗大的角向上盘曲,眼眶深陷,眉头紧锁,獠牙外露,嘴角裂至耳根,呈现出一副狰狞而可怖的模样。它既像恶鬼,又似猛兽,令人不寒而栗。
她迈步走过客栈的大厅,脚下的木板微微作响。掌柜的抬眼望去,正好瞧见她的背影。那面具随着步伐轻轻摇曳,仿佛活物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几名旅客忍不住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向她投去。小二手中拿着擦拭的布,动作不自觉地停顿了,目光紧盯着她。
掌柜心里暗暗感叹,这姑娘,果然不寻常。先前的猜测果然不错,这姑娘的确有些本身在身上。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竟懂得傩戏这种古老的仪式。他望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感慨:“果然不简单。”
李观尘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步伐轻盈地走向县门口。沿路行走,夜色渐浓,封门县的街道安静得出奇,偶尔有几只夜鸟飞过,打破了沉寂。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般倾泻,孤寂的小村庄被一片低垂的薄雾笼罩。广场中央竖立着一座简陋的祭坛,上面摆满了供品:几碗清水、五谷杂粮、一只未拔毛的白鸡,血迹尚未干透,触目惊心。三根长香插在供桌上,烟雾缭绕,飘散出苦涩的檀香味,与冷夜里的湿土气息交织在一起。四周静得出奇,连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沈清安早已等候在那里,身旁站着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们,其中陈梅夫妇也在,他们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悲伤和无奈。方青山也在其中,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看向李观尘。
“你来了。”沈清安低声道,目光在李观尘的身上停留了一会,还是头一次见她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感觉整个人又好看了不少。
“准备好了。”李观尘点点头,将包袱摊在地上,拿出了里面的道具,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仪式。
“大家请稍等。”李观尘说完,站到广场中央,目光扫过围绕着的众人,然后开始掐诀。
她迅速画出了一张符纸,符文闪烁着微光,随着她的念动,符纸轻轻飘起,落入了她的掌心。随即,她取出了香火,点燃后插在地面上,四周的气氛愈发紧张。
“开始吧。”她低声道。
她站在祭坛前,把头上的面具放了下来,戴在了脸上。她的衣服在月光和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骇人,衣服是染着褪色暗红的宽袖长袍,衣襟上斑驳的暗褐色看起来像陈年血迹,腰间系着一根黄布绳,绳结处垂挂着几张手写符咒,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手持一柄木剑,剑身粗糙,隐隐泛出一道深暗的红光,看样子像是是涂了朱砂。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破旧的铜铃,摇动时发出“哐哐”低哑的声响。
李观尘缓缓抬起头,面具背后的目光像鹰一般冷峻。她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吟唱,词句古老晦涩,像从地底下爬出的怨灵的呢喃。她忽然扬起木剑,狠狠插进地面,剑身震颤,发出“嗡”的一声低响。
接着,她缓缓绕着祭坛开始舞动,动作僵硬而缓慢,如同一具被操纵的傀儡。她先是抬脚落地,发出沉重的“咚咚”声,每一步都似踩在了人心上。旋即,她手中的铜铃剧烈摇晃起来,声响刺耳,驱散了夜晚的寂静。她的身体突然像被击中一般抽搐了一下,然后猛然跳起,旋转,落地,动作越发狂乱。
沈清安在一旁看得入迷,这诡异的舞蹈硬生生让他觉得神圣无比。
“咚!咚!咚!”脚步声与铜铃声交错,像在召唤什么。她的舞蹈渐渐加快,双臂挥舞着,木剑从地上拔起,直指天穹。她的袍袖在夜风中翻飞,符咒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滚,带起一股强烈的焦灼气息。此时,周围的雾气似乎开始异动,像是受到了召唤,从地面盘旋而上,聚集在祭坛周围。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双膝重重跪地,额头贴在剑柄上,喉咙里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垂死的呜咽。她停顿片刻后,缓缓抬头,面具后的眼睛像被烧灼的煤炭一般深沉。她用木剑划开右手掌心,将鲜血滴在供桌上的白鸡身上,低声念着古老的咒语。
忽然,铜铃自她手中脱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滚落到地上。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却没有起身,只是死死盯着祭坛上的供品,仿佛在等待某种回应。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仿佛无数冰冷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肌肤,让人不由得战栗。
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啸叫,像是某种野兽,又像是亡灵的低吼。她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动作却僵住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供桌上的白鸡突然像被某种力量拉动一般翻倒在地,鸡血顺着桌沿蜿蜒而下,流到地上,渗进了土里。她低声喃喃道:“亡灵已现,愿魂归故土,莫再徘徊。”
她的声音消失在风中,铜铃又一次自行摇晃,发出了幽远的铃声。四周的雾气逐渐散去,地面上一片狼藉,李观尘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祭坛前,额头上早已布满汗水。
“结束了。”她站起身来,缓了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