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结束以后,叶由端了点儿食物去敲负责人的门,里面有人懒洋洋地喊了声“请进”。
看来还活着。
房间比船员宿舍大很多,看起来像是套间,客厅和卧室连着,墙上挂着一幅在这个时代很少见的古典油画,修女和修士在一艘船上饮酒作乐。
浴室里甚至还有个占地称得上宽裕的浴缸,边缘上放了只小黄鸭,叶由收回羡慕的眼神,看向抱着个杯子靠在客厅躺椅上翘着腿的人,一晃一晃,和楼下小卖部七十有八喝枸杞菊花的老爷爷一样安详。
真会享受,她腹诽着往里走两步,一股香薰还是香水的气味直往鼻尖里钻,堪称骚包。
“您要的早餐,”叶由不客气地把盘子往小茶几上一放,动静有点大。
“谢啦!”柯巧喝了口水,冲她挥挥手,无事退朝的意思很明确,屋子里没有别的椅子,叶由看了圈,在对方的瞪眼里拉着小冰箱坐下来,坦然自若地抬起头,“我有些问题想问问您。”
柯巧看起来有点不爽,嘴角抽了下,但也没反对:“你说吧,可别问我从哪来到哪去的问题,我最讨厌哲学了。”
“海域那么大,为什么只科考死海那一片?”叶由问。
柯巧闻言惊异地看向她,发出灵魂质问:“去别的地方钱你出啊?”
“我出啊,”叶由把这三个字念得行云流水,一副我有钱我能砸的土豪做派,“现在改航吗?”
“……”柯巧沉默了下,然后躺下去,他呵呵笑了两下,“太悠闲了?这钱拿得不太好意思?那劳烦去帮忙清洁工把甲板打扫了吧。”
叶由强调:“我是海洋生物学家。”
柯巧一副“我知道所以呢”的样子。
“……不如把您雇佣清洁工的钱拿去科考别的海域,也算为完善海洋领域内的生态研究做出杰出贡献了,”叶由不硬不软地挡回去,“要是努努发现新大陆,回头我帮您申请个奖,下一届和平大使就是您。”
柯巧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很遗憾,雇佣清洁工的那笔钱连你屁股底下的东西都买不起。”
连冰箱都买不起?
“那我要举报您是黑心雇主了。”叶由说。
“请随意,”柯巧扬了下眉,“顺便一提,那点儿罚金大概能再雇一个清洁工吧,感谢路教授为人民税金做出的‘巨大’贡献。”他放慢速度念完那两个字,悠闲地低头喝水,没两分钟就见底了。
他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劳驾,您换个位置坐。”
叶由前脚刚起身,柯巧脚尖伸直一勾,冰箱门晃荡荡打开,里头数十个瓶子,塞得满满当当,囤的全是矿泉水。
“?”叶由诧异,怪清廉的,她还以为这家伙会带酒和饮料上船呢,光喝白水可不太符合资本家的调调啊,“带那么多水?船上的水烧开不能喝吗?”
“还要烧,多麻烦啊。”话语间,柯巧已经轻车熟路地开了一瓶,很有仪式感地倒进杯子里晃了晃,他高兴地喝了口水,杯底抬起来时下面露出什么。
叶由眼尖看见底下有几个白底黑字——南湖精神病院。
她欲言又止:“你这杯子……”
“是出院时候医生送的伴手礼,你也喜欢吗?”柯巧无辜地眨了眨眼,一副“你很有眼光哦~”的表情。
叶由:“……”
打扰了!
*
“喂——”银蛇忍无可忍地回头,“有事吗——”
跟了她一路的小尾巴被一吓,磨磨蹭蹭地从楼梯后面出来:“白、白小姐。”
“有事说事!”银蛇瞪大眼睛。
任小池抓着楼梯扶手,往后缩了缩脖子。
“……我吃人吗?”银蛇无语,她摸了摸脸,心想虽然只是张假脸那也是她精挑细选的啊,转念一想,干他们这行主打个过目就忘,那选的也确实是不引人注目的。
算了,那边一米八的大高个还在当缩头乌龟,她干脆自己大步走过去,“找我什么事?”
她身高一五五,气势两米八,往对方面前抱手一站,任小池看起来快缩到地上去当船板公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我、我昨天晚上,看见船后面有动静。”
“哪个后面?”银蛇追问。
任小池:“就是、就是船后面的海,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
跟着?是蜘蛛追上来了?银蛇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不,不可能,她立刻否决,蜘蛛是老手了,跟踪也不可能离得那么近。
“你去看了?”银蛇端详他的表情。
任小池急忙摇头:“我、我不敢,而且、暴风雨。”
“雨声那么大,你怎么听见的?”银蛇问。
“看、看见的,那、那时候刚下一会儿,”任小池说,“我、我想不起来甲板门有没有关、关好,就去看,看、看见后头有东西。”
他说到这里又停下了,银蛇忍,她感觉自己在用全身力气挤牙膏:“什么样的东西?”
“一大片,”说短语的时候,任小池终于不结巴了,“在翻滚,看不清。”
一大片?
“可能是鱼群,”银蛇安抚了句,她又问:“这事你和林工程师说了吗?”
她们当时在餐厅里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没过多久,林知致和任小池就来了,对方是跟着林知致坐下的,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没、没,”任小池根本不敢看她眼睛,低着头磕磕绊绊地说:“感、感觉有点丢、丟人……我觉得他这人特别厉害。”
“哪里厉害?”银蛇没看出来,主打一个有话直说。
“就是、就是……”任小池结巴了半天也没组织起来语言,急得手舞足蹈比划起来,“那、那时候K先生说喝酒的事情,大家都、都、不说话,他、他站出来说话,不、不是很厉害嘛……”
他真心觉得这样的人好厉害啊,能那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说话也不会得罪人,不像他,犹犹豫豫,身边人走他也走,身边人坐他也坐,是走是坐心里都不安。
这段话前后磨蹭了两三分钟。
银蛇把全部耐心都花在了听他说完上,等最后一个字尘埃落定,不免有种舒出一口气的感觉,不由得感慨道:“小哥啊,你这样不行的啊,换个暴脾气的来,你开口他就转头走了。”
任小池看起来很沮丧:“妈妈也、也这样和、和我说,我、我努力了。”
“那其他人呢?”银蛇问,“你和其他人说了吗?”
说到这个,任小池顿时垂头丧气,“K……KKK先生说让我今晚再去看看。”又悄悄地用希冀的余光瞄她。
银蛇心领神会:“你不敢,想拉个人是吧?”
任小池忙不迭地点头。
一拳能打死三个壮汉的银蛇面不改色地说道:“那你怎么找我啊?我就是个弱女子啊。”
任小池脸突然红起来:“我、我我我……”
银蛇:“你?”
任小池:“我我我我我我——”
“得得!”银蛇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出声打住,她听他我了半天,感觉自己再开口都要你你你你了,“反正我不怕,去就是了,算你有眼光。”
对方霎时间松了口气,目光感激地看着她。
*
任小池前脚欢天喜地地走,叶由后脚从三楼下来,打个照面,银蛇正好把这事和她说了,两人一边聊一边一起往宿舍走去。
“我今晚和你们一起去吧。”叶由琢磨了会儿。
“行啊,”银蛇痛快地答应,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那些恐怖片里,落单的都要死。
今晚又没得睡,现在得好好补觉才是,叶由加快了步伐,视线落在写着203的门板上,伸手向里一推,一个黑影子唰地袭来。
*
昨夜下了暴雨,玻璃窗户水汽弥漫,雾白朦胧的一片。
室内无人,牢牢固定住的桌子上放着用来当做早餐的食物,杯子里的水还在冒浅浅的热气,少了三分之一,另一边的压缩饼干更是只缺了一角,虽然主人无心在吃上耗费太多精力,但包装还是被好好折起来了。
呼——微咸的海风从忽然打开的缝隙里拥挤灌入,短短一下,门很快被反手关上,带着身湿意的人收回手,平稳步入室内,怀里抱了两条不知名的海鱼。
鱼已经翻肚子了,或许会成为今天中午的加餐,蜘蛛把鱼放进剪开的空水桶里,先洗了个手,这才拿起干净的毛巾仔细擦干头发和身上的水花。
被风暴卷上甲板的杂物太多,他今天早上在设定好自动驾驶以后清理了很久。
他把毛巾洗了一遍,用了一次肥皂,绞干后折叠起来挂上架子,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是件好事,做这样的事情能让他平静下来。
回到休息区,一个雷达探测器从早上开始就被放置在中间的桌子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标志着目标的红点已经快要超出最外面那个绿色圆圈边缘了。
追不上,联系方式也完全断掉了,对双方来说,都是音讯全无。
冷静,蜘蛛告诉自己,保持冷静。
奥夫兰多号的位置不难找,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原因在于它的移动速度太快了。
普通船只一小时行驶三十海里,因为要对抗海面上复杂多变的天气,比起一味追求轻便和效率,他还是谨慎地选择了体型较大、更坚固的船只,时速也到达了堪称优秀的五十海里,尽管如此,那座堪称笨重的科考船仍然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这是不可能的——按照奥夫兰多号报备的资料来看,把全部燃料投入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时速,更别说撑到返航了。
蜘蛛无意识地拧起眉头。
能量转换效率能高到这种程度的,他只能想到一样东西——蓝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