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女人重复了一遍，她抬眼看过去，“什么样的混乱？”

叶由斟酌地对上她的眼睛：“不知道，我只是看见了一个我感觉很混乱的场景而已。”她小心观察对方的神色，只可惜，那张脸仍然是波澜不惊的，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漏出来。

女人没说好坏，只是起身把文件合起来，对她笑了笑，“感谢您的配合。”

这就是可以离开的意思了，叶由起身，一路走出去也没有被拦住，但扑面而来的充沛水汽止住了她的脚步。

这该死的暴雨什么时候能停止。

出乎意料，陈玉没走，看她出来连忙招手：“叶姐，这边！”

“你还没走啊？”叶由有点惊讶，走过去，看见一架私人飞艇停在不远处，009举着伞走过来，向她致意。

“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也不太安全，”陈玉爽朗道，“反正我平时这个点也不睡，还在打游戏呢，送你吧。”

“行啊，谢了。”叶由不太在意，她很穷，下个月房租还没付呢，能省则省。

私人飞艇和拥挤的公共交通不一样，一共就四个位置，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沙发舒适得让人想陷进去，里面还配置了小型全息投影、冰柜和小吧台等娱乐设备，飞艇有自动驾驶功能，只需要设定目的地就可以。

羡慕啊。

启动以后，009礼貌问她是否需要饮料，叶由确实有点渴了，点了头，对方开了罐气泡水，倒了七分满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了几口，冰冰凉凉的。

“我把报酬打过去了，叶姐你收一下啊。”陈玉说。

哦对，说到这个，叶由有点不好意思，合同里只写处理，没说怎么个处理法，但在她本来设想里，应该是要斩草除根的，“那东西逃走了，我就收一半钱吧。”

陈玉无所谓，他财大气粗但是个没主张的，叶由坚持，他也就没坚持。

五万信用点到账，至少半年的生活不用发愁了，叶由不由得松了口气，私人飞艇有自己的轨道，比公共交通更高，玻璃窗外的视野极其宽阔，高楼林立，数百万人的命运匍匐于足下。

她把视线移回舱内。

叶由想到刚刚那段莫名其妙的“审讯”，好奇地问道：“他们问了你什么啊？”

“没什么吧，”陈玉挠了挠头，“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如实说了，然后就送我出来了，前后就五分钟吧。”

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叶由陷入沉思。

她和陈玉的区别主要是两个：第一，身份。第二，关于能不能看见那个怪物。

关于差别对待的原因……叶由倾向于第二个，红发女人一直在问关于那个怪物的问题，再加上那天的雨夜里，她也看见了带有怪物特征的官方人员，或许这对于大众来说是个秘密，不卷进去是最好的，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两个目击者在，没办法隐瞒她能看见的事实。

唯一的好消息是陈玉的身份不低，而且对方很明显对她表达了善意，这份善意或许能让她稍稍幸免于难。

那么问题来了，NBIC在做什么？

作为一个官方机构，叶由不觉得对方在做危害国家和社会的事情，但执法人员都是怪物的变异体也太诡异了，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赛博朋克还有这种设定的，莫非科技发展到一定地步，就开始往生物学的方向发展了吗？

还有原主的身份，这个最让人头疼了。

那时候看见的片段是什么？当时做的是什么手术？原主的身体改造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第一天醒来想去医院的时候，叶由看过原主的病历卡，空白的一片，大数据时代，挂过号消过费都会有记录，什么都没有只能说明那次手术不会是在正规医院做的，那就只能是黑医了。

为什么？是手上没钱还是手术内容不合法？

陈玉无聊地在玻璃窗上哈气画小怪兽，没有命令的009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飞艇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气泡争先恐后冒出水面的滋滋声。

一个个问题也跟着冒出来，叶由眨了下眼，眼底的光被黑沉沉的夜幕吞噬。

……

数据化时代，只要输入数据就可以一键输出结论，人工智能的工作效率本就高得惊人，更何况处理人是所有人工智能的大脑，测试结束十分钟，格式整齐、内容详尽的报告已经新鲜出炉，审批人处写着夏娃两个字。

陈玉的很简单，他的问话只持续了五分钟，主要就是发生了什么，叶由那份就复杂许多了，从评估到分析再到结论，足足三页的报告。

小鬼是第一个看见报告的，他从小到大都晕字，想也不想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眼珠子一瞪：“灵性那么高？！”

评估结论分为六个方面，有ABCDE五个等级，可以看见其中有一栏一骑绝尘，直接冲上了S，他至今为止还没见过灵性值那么高的人。

做个对比，陈玉的灵性在C+，属于比较敏锐的普通人，所以能感知到异常，仅仅是感知，不可视，更加不可触摸。

灵性值高有好也有坏，好处是这样的人有一种超乎理智的直觉，极端之下往往很有才华，而且特立独行，比如说艺术家和疯子的灵性值通常都会比较高，坏处就是……呃，都是艺术家和疯子了。

一般来说，灵性值在B就可以直接看见异常生物了。

不过叶由的报告有些特别，精神值同样也高达S，理智和感性相比，算不上占下风。

“没有检测到携带污染，稳定性很高，意志也很高，”蜘蛛冷静地翻阅起刚接收的报告，他刚执行完任务回来，黑色衣物亮着水光，快速扫过一遍以后，他抬起头，盖棺定论，“是个人才。”

“擦擦头发，”银蛇灵巧地一勾架子上的干毛巾，回身抛过去，落下时不偏不倚盖在他脑袋上，盖住一半的视线，后者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地抓下来擦起来。

“我们是不是要多个队友了？”小鬼有些兴奋。

“那可好，”银蛇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这回该轮到我了吧！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折磨……锻炼新人的！”

“我不同意。”有人说。

众人看过去。

红发女人——缉办局特殊部门第五行动队队长绫红鱼此时也阅完了报告，她本就心里有数，看结论和她预先估计的八九不离十，抬起头，“同理心太强，她的道德水平相当高，而且有非常独立稳定的三观，不太容易做思想工作，干我们这一行会很痛苦。”

几个人互相看看，银蛇吹了个口哨，耸耸肩：“我听红姐的。”

二比二。

不过这事上绫红鱼有一票否决权，每一名队员的加入都经过她的挑选和首肯，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有后续了，但她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刚刚做完一个决定的如释重负。

蜘蛛把毛巾叠起来盖在额发上，蓝眸平静，他镇定而精准地点出红发女人心中所想：“一等公民发布的任务，又和‘异常’有关，按理来说应该是直接分配给我们的，为什么她能接到？”

众人沉默下去，绫红鱼也心下一沉，任务是自动分配的，大数据都由夏娃接管，它会根据计算做出最优化的决定，永远从容、永远可靠、永远为人类着想、永远在最大程度上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也就是说，叶由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是夏娃的决定。

而夏娃，永不出错。

……

绫红鱼忽然开口。

“夏娃。”

话音未落，温和的女声一如往常地响起：“我在。”

光脑仍然亮着稳定的蓝光，话里话外被暗示的主角一直以来都像被水冲刷的鹅卵石一样，沉着耐心地倾听着水流覆盖的声音。

绫红鱼有时会忍不住去想。

这个被人类创造出来的“人类之母”，到底在想什么呢？它说着以人类的利益为优先，可它真的还有人类的思维吗？

“红姐？”

有人喊，她回过神，银蛇正睁大眼睛看着她，绫红鱼在队员们的注视下笑了笑：“下班吧。”

“那您呢？”小鬼忍不住问道。

绫红鱼已经走到廊尽头了，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去加个班。”

……

这一趟出门折腾了许久，凌晨一点半，叶由和陈玉分别。

漆黑的夜空里，一点亮光若隐若现，那是飞艇远去的影子，络绎不绝的雨丝连成片，哗啦地泼洒下来。

她在白噪音里入睡。

……

雨，好大的雨。

她在哪里？

吱——呀——

是有人在推门，叶由猛地睁开眼睛，眼里的疲倦和困意还未散去，警惕已经无意识漫了上来。

警惕什么……？

她回过神来，茫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半掩的门面前，一束微弱而惨白的淡光从缝隙里漏出来，照亮抬起的手臂——她的指尖正搭在门把手上，是一个要推的动作。

这里是哪里？她来做什么的？叶由回头看了眼，是室内，外面在下雨，招牌的彩色灯光落进漆黑的屋内，照亮带有防盗柜的货架，一侧放着粉色的小板凳，灰巴巴的，是家五金商店的样子，自己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

思考中断，叶由随着咯吱声下意识后退两步，有些无措地停住。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背着光的矮瘦人影好像也没想到外头站着个人，在原地停了几秒钟，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

“来买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