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邮无奈垂下了手臂。
真特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佯装警告:“你再大点声儿多强调几遍?”
迎着人不满的斜视,杜皓械讪笑着放开了手。
作为周邮多年死党,他和陈静已然接受了周邮离奇的性向,也并没有很当回事。但鉴于这事曾经带给周邮不可磨灭的伤害,他们一直是三缄其口,能不提就不提。
祸及父母,是割心剜肉的疼痛,提了就是在伤口上再插刀子,没有这般做朋友的。
见对面脸色变化了一下,周邮摆摆手换了话题,语气故作轻快:“你还哭,我才要哭好吗?”
杜皓械默契地跟着道:“你哭什么?”
周小少爷骂了句脏话,开始痛诉一中的恶行:“小爷我刚到一中它就改了作息,转眼和七中肩并肩成了放学最晚的,我还真是天选明灯,为一中学子带去学习进步的希望。”
杜皓械看热闹不嫌事大:“话说你们一中想过改名吗?”
“改什么?”
杜皓械憋了坏水:“第一内卷中学。”
第一内卷中学荣誉学生在七中操场上混到天色黑尽,准备收拾收拾回宿舍时被前校医逮住,拉去做了童工。
邵莹莹的弟弟邵峰是七中的校医,兼职做摄影师,主业是满世界跑的“追星者”,偶尔为了果腹和挣路费,会接拍商单——周邮作为样貌、身高、气质皆佳的熟人,已经给他做了好几年模特了。
邵峰有间私人工作室,楼下是门面,楼上是狗窝一样的人窝。
周邮一进门利索地甩下包,轻车熟路上楼,洗澡换衣服前瞟了眼墙上的挂钟,问:“峰哥,我十点半要回学校,来得及啊?”
邵峰调试着设备测光,回道:“来得及,只要你五分钟能洗完澡。”
周邮洗了个战斗澡出来,刚要吹头发,邵峰马上阻止道:“别吹,就这个,湿发颓废造型,挺好的。”
模特拿吹风机的手一愣:“湿发我知道,颓废是什么意思?”
“啊?”邵峰很奇怪,“你多久没照镜子了?”
周邮出门没戴眼镜,闻言凑到卫生间镜子前仔细照了照。
邵峰接在后头补刀:“你瞅瞅你那黑眼圈,快比你眼睛大了。我见面还想问你呢,是不是最近夜里又去广场鬼混了?小心我找我姐告状啊。”
模特这会儿终于看清了自己一脸的疲惫之色,天晓得打从进了一中,他忙得都没时间仔细照镜子。
周邮心疼地捧住了自己一张俊脸,兀自惆怅地长叹一声:“理科杀我。”
邵峰招呼他过来,拍摄过程里还在喋喋不休:“你看你这小脸瘦的,啧……这下颌线,比我职业规划都清晰。”
几套服装拍摄结束,周邮同学如愿以偿抛却了一会儿学习的烦恼,还赚到了一笔可观的零花钱——邵峰特意给他多转了几百,让他买点好吃的犒劳自己。
他叼着可乐易拉罐,提着一大袋子零食打开了门。
然后看到门后站了个人。
“我天!”周邮吓得叫了一嗓子,易拉罐掉落,他又叫道:“啊!”
江边眼疾手快,抄底兜住了。
周邮:“……”
还好已经喝完了一半。
江边瞅着他傻不拉几的样子,没好气地把易拉罐重新放回某人嘴边,某人居然没有反抗,还听话地咬住了。
“瞎叫唤什么,见鬼了?”
周邮气哼哼地带上门,拿下可乐辩解:“见到你了。”
江边眸光不善地回视,翻译一下大概是:你活腻歪了?
而他的室友眼一翻、头一抬路过了他,拒接了此信息。
模样十成十的欠。
“再晚点回来就熄灯了,搞不好你真能见到鬼。”江边凉凉地讽刺道。
又到了他和周邮的五分钟定律。
只要两个人呆在一个空间,在没有其他人做和事佬的情况下,不到五分钟准要寻衅滋事,又五分钟过后,就会上升到恶语相向。
理由各种鸡毛蒜皮,认识一个多月,比同住十年的夫妻吵的架都多。
周邮龇了龇牙,扔下购物袋子没好气地问:“谁能想到你在宿舍,五天半的长假你不回家啊?”
宿舍里两张桌子,原本并在一起,但由于室友关系不够和睦,也像教室里一样,分开一道空气三八线。
江边在桌前翻书,周邮背对着跨坐在椅子上,回头时手臂随意地往桌面上一搁。
江边转头望见,想起后背肩胛带着凉意的触碰,险些走神。
从放学后他就老觉得后背跟沾了什么似的,从沈瑾瑜家吃完饭回来,他第一件事先去冲了个澡,还对着镜子检查了半天。
着实把自己弄无语了。
就那么轻轻拍了一下,还能留下什么淤青么?周邮那细白的手腕,拍蚊子还差不多。
但这没法解释他身体感受到的异常。
江边皱眉压下心头的异动,反问道:“你不是也没回家吗?”
聊天至此算彻底聊死了。
周邮不想和他讨论话不投机的老爸,起身去阳台上拿衣服洗澡,从江边身后路过时,后者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味。
周公子是个讲究的熊孩子,洗澡和小姑娘一样还要用沐浴露。同宿舍以来,江边已经习惯了后用浴室时满屋子萦绕的柠檬气味。而周公子本人兴许不仅挑剔还长情,有时候出了汗,凑近了还能闻到,大概已经被沐浴露腌入味了。
但今天的味道有些不一样。
薄荷香?
江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送饼干的七中女生。
啧。
*
宿舍楼的熄灯点在节假日会贴心地延长一小时。
周邮洗完澡后打了会儿游戏,又悄摸吃了一袋薯片,前后耗费一个多小时,终于进行完了假日睡前仪式,爬上了床。
他和江边的床靠在一起,一直脚对脚睡觉,此刻关了灯,伏案学习的江边正对他的视线。周邮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见姓江的暂时没有上床就寝的意思,满心不悦地坐了起来。
他要赶复习和作业进度,江边虽然睡得也不早,但效率比他高,任务没他重,所以都是早睡觉的那一个。今天反过来,周邮才发现什么叫“伴灯陪读”。
江边那个小肚鸡肠的事儿爹,没有天天借机吵架真是难得。
周邮揉了把头发,正在要躺不躺间烦恼,耳边忽然蹿起了一阵“嗡嗡”声,由于离得过近,直接扇出了小型直升机的效果。
他像根被点着了的蹿天猴似的,“嗖”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几乎在半空中完成了平移的动作,从江边听见声音到掉头,周邮已经闪现到了他的身后。
“我靠有虫子!!”
江边眼前一花,紧接着惨遭锁喉,闷哼出声,他半拧着身体被带着后仰,条件反射下一把抓住了行凶人的手腕,岂料周邮顺杆就爬,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腕,两只手紧紧地锁在一起,越往反方向用力反而越密不可分。
周邮牢牢掐着他,半个身子都贴了上来,边还机警地抬头,观测着房顶的动静,嘴里三五不时地嚎:“啊啊啊它飞过来了!!”
一百多斤的重量斜着压过来,椅子都要翻了,江边狠狠顶了他一下:“……你起来行不行?!”
“不行!!”周邮快疯了,虫子嗡一声他抖一下,频率同步跟抽搐似的,“你会打虫子吗?”
说着江边又被他没轻没重地一撞,疑似有异状的肩胛这会儿是真有异状了,他磕到椅背角了。
“我不会,但我会打人。”
江边忍着疼,抓住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撕开,顺带找到另一只一起握在了手里。
他喉间卡了一声,脆弱的咽喉终于得到了解放。
急喘几口气,心里庆幸还好周邮腕骨偏细,他一只手也能勉强握住。
后者却完全没在意他做了什么,只是一顿,跟着奇异般地不抖了。
但也只有半秒。
因为那虫子又“嗡嗡”地飞了起来。
这次周邮选择了躲进桌肚。
被他撒开的江边彻底无语了,利落地捞起本书就踩到了桌子上,他两秒锁定目标,快准狠地在天花板上挥了一下,跟着手起刀落,一个颇大的虫子尸体掉落到了地上。
翅膀尤在垂死挣扎,周邮惊得一抬头,“砰”地撞到了桌子。
“你再补一脚啊!”
江边跳下桌子,抽了张纸盖住虫子尸体,粘稠的窸窣声从脚下传来。
虫子将军彻底归西,周邮这才哀声叫唤着爬了出来。
他看着江边,后者也看着他。
骚乱平息,场景实在滑稽。
半晌后周邮冲人比了个拇指:“勇士。”
江边高高在上:“菜鸡。”
周邮:“……”
真是不禁夸。
勇士提溜着虫子尸体去扔,周邮则揉着手腕坐到了桌前。
一边拧亮台灯,一边心有余悸地还在四处乱瞟,瞟到回来的江边时目光不自在地一停,接着说道:“看什么看,我来给你陪读。”
对方愣了一下,竟然笑了。
还是挺开心的那种笑。
这人其实是个腹黑吧?
周邮捏捏手又摸摸头,弹了支笔出来。
江边在他旁边坐下,两盏台灯难得一齐亮着,只是颜色各异。
周邮这边是橙黄色的。
他钟情这种昏昏欲睡的光线,白炽灯总会给他在教室里苦读的压迫感,而相对柔和的灯光下,他可以不那么紧绷着,想得明白的题就写,想不明白的时候也不会烦躁,能静下心慢慢思考。
但江边和他不一样,江边的台灯是白色的。
冷峻、森然的光线,多看一眼仿佛都有被划伤的危险。
“咔”的响声,熄灯时间到了,身后瞬间漫过来大片黑暗。
楼下平时吵得不行的高一高二清空大半,这会儿的宿舍楼就像个大型的方盒子,盒子的一间小格子里亮着风格迥异的光。
冷白色强势插入,割开了橙黄色的边界,两色光逐渐交织相融,模糊了剑拔弩张的对立感。
周邮在灯下偏过头,无意间对上江边的侧脸,意外发现他睫毛很长,正随主人的思路像翅羽般阖动打开。
还有,鼻梁也很挺。
眼窝也很深。
他一不小心看得入了神,只觉得柔软的光线里,连江边这种讨人厌的存在都顺眼了起来。
周邮想:虽然早就发现了,但这小子真的长得挺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