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饭点了,楚楚毫无诚意地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塞点心。
偌大的祠堂并无他物,只有死活不肯回去非要陪着的秋菊,犯了错罚跪的楚楚,以及两人面前排得整整齐齐的排位。
屋内昏暗,穿堂风冷飕飕吹过,蜡烛被吹得摇摇摆摆,时不时就会熄灭两支,偶尔还会有不明声源传入耳中。像极了闹鬼现场。
要不是楚楚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铁定不敢久留于此。
或许是见楚楚吃得意兴阑珊,秋菊道:“小姐,祠堂内规定不能吃东西,这些点心都是夫人偷偷拿给秋菊的,您就将就着吃,若是想吃啥,您跟秋菊说,我想办法给小姐弄来。”
秋菊待在祠堂也有些发憷,但见楚楚一脸无所谓,便渐渐安定下来。
“好秋菊,”楚楚眼前一亮,道:“你去帮我弄点肉来。”
“……”秋菊一脸为难,厨房已经关门,她真不知道哪里还能弄来肉啊。
楚楚叹了口气。
前几日在梵音寺,每日都吃素斋,她嘴里能淡出鸟来。本来回府就解放了,结果他那便宜老爹一言不合就罚她跪祠堂。
跪就跪吧,还不给吃饭。
她心心念念的鸡腿烤鸭肥肠猪蹄啊。
正说着话,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谢琛。
他施施然进来,上上下下打量周围,像是误入此处。
由于楚楚太过“关心”他的缘故,嘘寒问暖送吃送喝,他在楚楚的照料之下,气色恢复了不少。
现在他换了一套衣服,一身靛青色的长衫,加之自从出了梵音寺,把周身的冷冽之气掩藏了起来,目若含星,唇角含笑,倒是一派温润的读书郎。
只可惜,楚楚知道他衣冠之下是一颗怎样的黑心肠,直觉他的样子过分的虚伪。
于是她收回了视线。
秋菊看见谢琛进来,施了一礼,道:“秦公子。”然后想识趣地退下去,楚楚拉住了她的衣角,问:“你去干嘛?”
秋菊看了眼谢琛,道:“我去外守着。”
楚楚奇怪道:“外边守着干嘛?我和他又不说啥见不得人的秘密。不用,你就在这待着。”
她可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是有旁人在,甭管愿不愿意,谢琛就会装一副温润如玉的人设。单独相处,他才会暴露本性。
楚楚疯了,才会想单独和他在一起。
秋菊犹豫了会,留了下来。
楚楚见谢琛进来,身体下意识紧绷一瞬,跪直了身子,不像之前那么吊儿郎当了。
然后开口问:“秦公子,请问有什么事吗?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语气表情声音拿捏得刚刚好,既有讨好又有关心。现在谢琛就是她的上司,拿捏住她的命脉,她可不敢轻易得罪。
还未进入职场,就已经掌握了职场的精髓,不得不说,她的适应能力和悟性是真的强。
谢琛笑了一声,道:“听人说,温二小姐是因为我受罚,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过来探望一二,怎么,不欢迎?”
“怎会?这不是担心你身上的伤吗?”楚楚笑道:“我也不是因为你被罚的,总之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哎呀,你也别多想。”
谢琛没理会楚楚的话,看向供台上的牌位,温府能有如今,都是祖上一点点积累的结果。
然后看向楚楚,看到她面前的点心,谢琛不经意问:“你晚上就吃这个?”
楚楚认为他就是来看笑话的,道:“不然呢,被罚期间能有吃的就不错了,难道还会有大鱼大肉伺候着。”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谢琛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自然听到了她和丫鬟的对话。
秋菊闻言,眼前一亮,道:“秦公子真是太了解我家小姐了,今天她都念叨几回了,可白天有人守着,现在厨房也关了门……”
楚楚听秋菊这么说,仿佛她是一个饿死鬼,尴尬得脚趾扣抵,拉了拉秋菊。
谢琛看了眼楚楚,就在楚楚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留恋,只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确定了,谢琛就是来看她笑话的,亲眼见到她过得如此惨,亲耳听到她饿得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谢琛终于满意了。
这不,已经走了,连句慰问都没有。
直男癌。
秋菊也有些懵,楚楚转头对她肯定道:“秦三绝对没有女朋友……哦不,未婚妻。相信我。”
谢琛一走,楚楚又恢复了原样,甚至见此刻没人,索性样子都懒得装,直接坐在了蒲团上,双手捶打不适的腿。
见状,秋菊也帮楚楚捏肩捶腿,并诚恳发问:“小姐你怎么如此了解?难道你问过秦公子了?”
楚楚道:“没有。”
秋菊一脸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他对小姐你一见倾心,将心事告之小姐了是不是?难怪小姐为了秦公子顶撞老爷。”
楚楚:“……”
她此刻发现,自己与古人的思维存在着天堑鸿沟。天知道秋菊整天在想什么,她不过才说了秦三没女朋友,秋菊已经跳跃到了两人暗生情愫互许终生的那一步了。
秋菊还在继续说:“我就说小姐怎么无缘无故将秦公子带回府……既然这样,小姐就不必忧心,过会儿秦公子就会回来的,说不定还会给小姐带吃的。”
楚楚心里呵呵。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客为主:“秋菊你倒是跟秦三一点不见外。到底你是跟着他的,还是跟着我的,怎么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连你家小姐想吃肉都跟他说?”
秋菊立马道:“奴婢自然是跟着小姐您的?”
楚楚:“那我怎么感觉自从秦三来了,你胳膊肘总往外拐呢?”
秋菊小声嘀咕:“那还不是因为想让秦公子多关心关心你。”
楚楚:“你说什么?”
秋菊笑道:“没什么。虽然我胳膊肘天生往外拐,但心却是向着小姐你的。”
楚楚戳了戳她的脑门,道:“贫嘴贫舌”
两人笑作一团,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突然闻见一股食物的香气,瞬间让人口齿生津。
楚楚问:“秋菊,是我的幻觉吗?我怎么闻到一股鸡汤味。”
“小姐,我也闻到了。”秋菊转头,惊喜道:“小姐,你快看,秦公子回来了,手里好像提着东西。”
果然,随着谢琛的走进,那股鸡汤的香味越发浓郁。
最终,他停在了楚楚的面前,将手中的食盒搁下。久违的肉味不断地诱惑着楚楚的味蕾。
不过楚楚自认为是个黄花大闺女,矜持地问:“请问这里面的东西是秦公子特意送给我的吗?”
虽然她表现得很矜持,样子再娴静不过,但眼神出卖了她,自从食物出现,眼睛就一直黏在上面,没眨过一次眼,眼珠没挪动一下。
鉴定完毕,吃货一枚,淑女的形象是装的。
祠堂没有座位,地上只有几个供人跪拜的蒲团。谢琛不是温家人,没有见人列祖列宗就跪拜的习惯。况且他与温府什么关系没有,跪人祠堂算怎么回事。
又不是人家的女婿。
于是,他懒懒地靠在墙柱上,不咸不淡道:“也不是特意,只是见某人快饿昏了,我刚巧路过某家宅院,见到他家人在做鸡,随手带了回来,免得某人因病跪不了祠堂。”
虽然谢琛话中带刺,但却是实打实的满足了楚楚的口腹之欲。
秋菊是真心为俩人高兴,尤其是谢琛温柔又善解人意,亲自给楚楚送吃的,是真心爱重楚楚。
见楚楚眼睛死死盯着食物,她暗搓搓用胳膊肘提醒楚楚。
楚楚也是戏精上身,道:“哎呀,真不好意思,这里是祠堂,温府规矩,不可在祖宗面前造次。只怕要让秦公子白忙活一场了。”
谢琛听后没有任何反应,状似思考了会儿,道:“这样啊……那我只好将食物拿回去了。”
作势就要拿走。
楚楚立马道:“等等。”
谢琛道:“温府祠堂不是不能吃么?你这样,只怕你的祖宗们要不满了?”
楚楚不就作了一下吗,怎么就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送给楚楚的东西哪能那么轻易让人收回去,她一把抓住食盒,飞快道:
“谁说我要在祠堂吃了?我不敢不尊重祖宗,但我也愿意适当委屈一下自己。”
说完,她噔噔噔跑了出去,坐在门外石坎上,立马迫不及待打开食盒。
金黄的汤汁荡漾着,鸡肉块块饱满色泽诱人,一打开食盒,扑面而来的肉香,不断刺激人的食欲。
楚楚吃了一口,肉质细嫩多汁,混杂着醇厚的汤汁。
她吃着吃着就想落泪,这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口肉,简直幸福感爆棚。
秋菊自以为知晓了两人不浅的关系后,十分识趣地没有打扰两人的二人世界,到院门外守着了。
谢琛也跟着楚楚出来了,坐在她旁边。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照在楚楚的脸上,她眼睛发着光,丝毫不遮掩内心的开心,整个人都灵动活泼了起来。
谢琛问:“有那么好吃么?”
楚楚鼓着腮帮子,像只仓鼠,含糊道:“你尝一口不就不知道了?”
食盒里只准备了一双筷子,楚楚将筷子中的一块塞进嘴巴里,体贴地用干净地一端筷子夹了一块,示意谢琛张嘴。
鸡肉分量极大,满满当当装了整碗。
楚楚想着好歹是谢琛拿来的,不给人吃一块实在过意不去,见他犹豫,道:“快点,我特意给你找了一块纯肉的。”
谢琛顿了顿,最终吃了下去。
而守在院门外的秋菊无意中看到这一幕,月光下才子佳人,般配至极,她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然后悄咪咪缩在一个角落继续观察。
神情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楚楚又一次给谢琛夹肉,他委婉拒绝了,然后没头没脑问了个问题:“我能在温府住多久呢?”
楚楚一激灵,说出了最标准的答案:“你随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走之前,给她解开体内的蛊便可。
她可是心心念念此事,不然遇见谢琛第一天,早抽死他了。
谢琛:“你家里人同意?”
楚楚微笑,与上司相处第一法则,从不掩藏自己的付出:“当然不同意,不过我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同意了。感动不?”
她眨巴自己的眼睛,以示自己的诚意。
然而,某人天生似乎对浪漫过敏,非但没有任何表示,还默默远离了她。她靠近,他远离。她再靠近,他再次远离……最后将他逼得退无可退,抵在了墙角,像极了他逃她追的戏码。
楚楚:“…………”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谢琛站了起来,用一种楚楚读不懂的眼神看她,开口道:“我这个人孑然一身习惯了,劝小姐莫要浪费太多时间在我身上。”
楚楚:“???”
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总觉得他在自作多情,但她找不到证据。
楚楚再次深深怀疑,是不是她的行为或语言让人产生了歧义,以至于谢琛误会了什么。她觉得有必要再强调一遍,把话说明白。
当然,不能太生硬,要委婉,不能太直接,要迂回。免得给他留下一个目的性太强的不好印象。
于是,她认真解释:“秦公子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我这么关照你也是有原因的,除了我对你言而有信的为人的信任,还有个人魅力的折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虽然是个惜命的人,但是那个蛊……”
或许是她铺垫过长,谢琛越听脸色越不对,最后打断道:“秦某言尽于此。”
说完潇洒利落地走了。
楚楚:“………………”
她嘴巴还撅着,最关键的点还没有说出来呢?他竟然就这样水灵灵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