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就在快要触碰到梦境边缘之际——虽然还不确定究竟会做个美梦还是无比糟糕的噩梦——甚尔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脸上,伴随着唔呀唔呀的熟悉声响。还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戳他的肩膀。
起初只是轻轻一戳,不多就便成了狂风骤雨般的连续猛戳,他的骨头都要开始痛起来了。
啊,好麻烦……
甚尔别过头去,用拙劣的演技继续装睡,可戳来戳去的这根手指怎么都没有停下。他实在装不下去了。
睁开眼。毫不意外,在骚扰着他的就是五条怜,以及她怀里探身向自己靠过来的小海胆禅院惠。
“干嘛?”他摸摸鼻子,顺便扫走了禅院惠动来动去不安分的小手,“怎么老来烦我。”
她抱歉地笑笑,不着痕迹地把小海胆往他怀里推:“能麻烦您抱他一会儿吗?我腾不出手冲奶粉了。”
甚尔看起来不太乐意,还说:“放在沙发上不就行了?”
“可我一放下他就哭。”五条怜板起脸,很认真地向他称述了一个悲伤的事实,“禅院先生,您的孩子已经学会用眼泪当武器了!”
“……?”
甚尔眯起眼,打量着一本正经的她,又垂眸看了看想往自己怀里拱的小海胆,一脸无奈。
讲道理,他真心觉得五条怜这话说得夸张了,但实在无法否认,因为事实好像真是这样没错。
撇撇嘴,姑且算是把最后一点不情不愿给发泄掉了。他不说什么,只招招手,任由她把小海胆放进臂弯里。
虽然嘴上总不饶人,但他还是很好说话的嘛。五条怜在心里暗戳戳地想着。
甚尔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对方的心中已经贴上了“好说话”的标签。
慢吞吞的,他坐起身来,差点让禅院惠从身上滑下去,幸好被他及时兜住。而闯祸的小海胆毫无危机感,努力地伸直了手,想要抓他的头发玩。他无奈地弓起身子,把自己的身高压缩了些,任由肉乎乎的小手在耳边动来动去。
把自己化身为巨大的婴儿玩具,难免会有些无趣——实际上是相当无趣。甚尔左右瞄了瞄,视线落到了五条怜的身上。
没有了闹腾的小小负担,她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一路小跑到婴儿床边的小桌子旁,脚步声听起来也是清脆的哒哒哒,驾轻就熟地轮流拿起一堆东西开始摆弄,看来她终于快要成为带孩子的熟练工了,虽然直到现在甚尔也不确定让一个小屁孩照顾另一个小屁孩是不是好事。
打个懒洋洋的哈欠,顺便把怀里的禅院惠往上提一提。有些奇怪,他似乎看到五条怜的动作僵住了。
不,不是“似乎”,而是“确实”。
就像按下了暂停按钮,她变成了一道完全不动弹的剪影,连呼吸都停下了,只有瞳孔在微微颤抖着,紧盯住客厅一角。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了,角落里貌似有极微弱的咔嚓咔嚓声,片刻后就消失了。
考虑到乱糟糟的家里可能会出现的东西,甚尔默默移开了视线,决定把这声音当作幻听。
逃避事实显然不是什么靠谱的做法。才刚从“家里存在着除了人类以外的生物”这一念头中剥离,忽地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冲过来——好消息是,这回总算是人类闹出的动静了。
并且是名为五条怜的人类,左右捧着奶粉罐,右手攥住奶瓶,一路狂奔到他身边,脸色比她一路上洒落的几摊奶粉还要更加苍白。
“甚甚甚甚尔先生!”结结巴巴,颤颤巍巍,连头发都紧张到立起来了,“刚刚,有个黑色的东西,好大,从客厅里跑过去了!”
甚尔疲惫地揉揉眉心。
说实在的,他还是不想面对这个噩耗。可眼前的小姑娘都害怕到快要抓着他掉眼泪了——当然了,她并没有真的抓住他的手臂也,没有真的哭出来,估计是因为甚尔本人比他家里的莫名生物更恐怖一点吧——这样的现状摆在眼前,他大概没办法再维持神游天外的状态了。
看看疑似怪异生物出没的客厅一角,再看看哆哆嗦嗦很想躲到自己身边但还是坚持着挺直后背的五条怜,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看到老鼠了吗?”他问。
“老鼠?唔……好像不是,没有那么大。应该是……”
五条怜伸出手来,想要比划出自己所见到的那个诡异生物的大小,可手里都是东西,实在腾不出空来,只好努力地抬起手,竖起大拇指给他看。
“比这还大!”她夸张地瞪着眼,“像是一只黑色的虫子,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没影了!”
“哦?”
甚尔沉默。甚尔思索。甚尔质疑。
“我家不可能有蟑螂。”
甚尔如此断言。
现在,落进“沉默——思索——质疑”循环中的那方,变成了五条怜,只是她实在没法直白地把“蟑螂就是喜欢生活在你家这种乱糟糟的环境里!”这一结论说出口。
既然甚尔本人不愿承认蟑螂出现的事实,那只虫子也就没办法被定义为蟑螂了,暂且称之为“巨大黑虫无名氏”吧。
改变名字并不能改变虫子本身的存在,对于虫子的恐惧之心更不可能轻易消失。五条怜还是窝在他旁边,紧紧抱着手里的东西,一动不动,像尊雕像,连小海胆在咬她的衣服都没发现,直到被他喊了一声,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
“怎怎怎、怎么了?”
一开口,还是结结巴巴的。
甚尔苦闷地挠挠头:“你打算一直坐在这里了?不是还有事情要干的嘛。”
他指的当然是喂饱小海胆这桩紧迫的麻烦活。五条怜对此心知肚明,但并不影响她哆哆嗦嗦,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呜……我不敢走过去了……”
“……啊?”
太没骨气了吧你!
甚尔在心里不爽地埋怨着,可说实在的,在五条怜因为恐惧而丢下育儿重则的当下,他也不乐意重新拾起喂孩子的苦活,左右权衡了一下,只能罢休了抱怨的想法。
“行吧行吧。”他无奈地叹气,“我明天会找个清洁公司过来除虫的。”
“真的吗?”这下是五条怜是真的要哭出来了,“谢谢您!”
“所以你现在可以过去了吧?”
“呃——”
感动和感激一下子全憋回去了。五条怜僵着面孔,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嘛,果然是个很没骨气的家伙。
甚尔依然无奈,也依然无法把怨念说出口,所以他依然妥协了。
“我陪你一起过去,这样子总可以了吧?”
“真的吗?”她简直难以置信,“谢谢您,救世主!”
“嗯。但你怎么总质疑我?”
“没……没有质疑的意思!嘿嘿嘿……”
五条怜尴尬地笑了笑,默默把一贯的口癖收回了心里,紧跟在甚尔的身旁,一步一步朝婴儿床的方向挪过去。
有壮硕且靠谱的成年人陪伴着,恐惧感确实轻而易举地飞走了。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踏实,早先还飘忽不定的心虚也瞬间安稳下来了。
别说是虫子了,现在就算是冒出一只鬼怪,她也绝不会吓到手足无措了!——话虽如此,鬼怪什么的还是别出现了。
五条怜开始冲泡奶粉,然后东张西望。
她抱起禅院惠喂奶,并且东张西望。
她晃悠着小海胆进行哄睡工作,继续东张西望。
甚尔被她晃得头晕了。
“在看什么呢?”他痛苦得闭起眼,“你就这么站不定吗?”
“唔……我怕虫子跑出来。”
“行吧……”
甚尔罢休了,算是彻底被她的不安和恐惧折服了,决定自此当个不动脑子的驱虫吉祥物。
不知道是吉祥物效果太好,还是虫子躲得更好,在这个夜晚,虫子再也没有露面过一回。尽管如此,五条怜还是紧紧贴在他身旁,跟着他走来走去,即便他睡进被炉里了,她依旧坐在身旁不远处,目光也紧盯自己。甚尔也依旧保持着不动脑子的状态,装作压根没看到她,倒头就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果不其然,她还坐在旁边呢。
不过嘛,要让一个小屁孩清醒地熬过一整夜,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五条怜早就睡着了,保持着他入睡前所看到的那副抱膝团坐的姿势,脑袋歪歪地靠在膝盖上,肉乎乎的脸颊都被挤压得变了形,真像是快要融化的大福团子。
能在这副姿势下入睡,可谓是个奇迹。不过,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总是不受控制地左右晃着,仿佛坐在船上。但不管怎么摇晃,她居然不会翻倒,脸颊也稳固地粘在膝盖上,如同不倒翁。
甚尔默默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把绷紧的中指弹在她的脑门上。
先是清亮的一声“嘣——”,而后是尖锐的一声“呀!”,不倒翁的平衡感完全崩塌,轱辘轱辘翻倒在地。
“啊痛痛痛痛……”
五条怜艰难地扶着地板坐起来。
刚才那下摔得可谓惨烈,睡意被彻底赶走,肩膀后背也几乎快要散架,被猛弹了一下的脑门隐隐作痛,她都不知道该捂住哪边才比较合适了。
至于始作俑者甚尔嘛,他仍无比自在地躺着,嘴角似乎扬起了一点窃喜的弧度。
考虑到他一贯是不笑的,五条怜勉强忍住了心里的怨念——当然了,也没办法不忍。
“今天会找人来驱虫。”还是说点正事吧,“对不对,甚尔先生?”
“啊——”甚尔用拳头轻轻敲打脑门。
说实在的,一觉睡醒之后,他已经把昨晚的允诺忘得七七八八了。
“行吧行吧。”他也不推辞了,“马上就找。”
“谢谢您。其实呢,我在想……”
甚尔放下手,转头看她:“想什么?”
“在想,是不是应该把您的家收拾一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