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建筑里挤满了病床,一排一排整齐排列着,它们被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插着坟飘的坟包。
岑厉也被眼前的诡诞景象震住。
若说第四层是明显的实验室办公区域,那这里则更像医院的停尸间。
第五层楼是和第四层截然不同的结构设置,十根高耸的圆形立柱穿透天花板一直伸向顶层,从天花板上垂下锈迹斑斑的铁链,链子下面挂着巨形弯钩。
两边墙壁上有五扇铁窗,窗框里的玻璃有些已经开裂,只差一阵风就能将它们轻易击碎。
整个五层没有设置任何一个独立的房间,只有那十根立柱将这整个巨大空间划分出五个区域。
而那些病床被分别安置在各个区域里,种蘑菇一样填满了整个空间。
“看来我们得在野坟里滚一遭了。”方顾脑袋微偏,冲着岑厉玩笑了一句。
没想到岑厉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在如此吊诡的环境里,他居然也会癔想突然有一个“人”从那些盖着白布的病床上坐起来。
两人肩挨着肩跨进了门,作战靴走过,深绿色的防滑垫上留下了两行浅浅的黑褐色污迹。
铁窗开在了墙面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破碎的玻璃里漏进来呼啸的穿堂风,将白布吹起一角。
此起彼伏的白浪正如两人此刻的呼吸,平静下涌动着汹涌波涛。
方顾微微偏头,避开了吊挂下来的铁钩。
眼睛一瞥间,他瞧见那锋利弯钩上厚重的锈迹,似乎还沾着血,带着淡淡的腥味儿。
忽然,眼角飞掠过一寸白,方顾猛地刹住脚,神经紧绷。
“谁?”冷戾的声音在空荡的建筑里颤动。
岑厉也绷紧了弦,冰蓝的眼珠转动,警惕着每一处的响动。
两人手持枪,背靠着背,在昏暗的灯下与不知是和谁无声对峙。
等了一会儿,除了安静躺在病床的白布,方顾再没有捕捉到那寸不安分的白。
但他刚才绝没有错看,此时此刻一定有一个东西就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窥视。
“可能是我看错了,”方顾毫无压力地说着违心的话,“我们继续走吧。”
“这里不是实验区,应该安全得很。”
岑厉略微诧异,如此不谨慎的话不像是方顾能说出来的,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于是也顺着那意思接了一句。
“看第五层的结构,这里应该只是用来存放东西的杂物间,不会有什么危险,继续走吧。”
两人默契地转身朝前。
一秒……
两秒……
三秒……
眼角掠过一抹白,方顾墨色的瞳孔中冷光闪过。
一把三棱匕破空杀去。
“铮~~”
刀身轻颤,尖刃刺破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将一截白色钉在梁柱上。
破碎玻璃外吹进来一缕幽风,白色工作服仿佛一截尾巴荡了起来。
不对!
岑厉冰蓝的眼瞳炸开灿金,他居然真的在那截被风撩起的工作服下看见了一条发灰的长毛尾巴!
“方……”
岑厉将将开口,却被一根手指堵住了话,他轻轻眨了眨眼,瞳中的冷肃恰如冰雪初融。
直到指腹上传来的柔软逐渐湿润,方顾才惊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根碾上薄白唇瓣的手指,那是他的手,如今却放在了岑厉的唇上!
“别出声!”近乎耳语的声音似乎带着恼羞成怒的重音。
方顾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收回了手,抬脚就走,装作无事发生。
岑厉紧紧跟上,在两人动作的同时,被钉在梁柱上的白色工作服如同画皮一样剥落,露出了里面灰毛猴子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变异猿猴,粗长的尾巴弯钩一样吊挂在梁柱上。
浑身长满灰色长毛,那毛又粗又硬,扎在猿猴身上像只长着钢叉的刺猬。
猴脸却很光滑,脸上的凹凸轮廓远远看着竟像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山顶猿人。
方顾盯着那张神似人脸的猴脸神情复杂。
他一时竟也分不清那只倒挂在横梁上的究竟是单纯的猿猴畸变体还是与人结合的异形了。
灰毛猴看到两人靠近,猴脸上凹凸的五官变得扭曲,
发黑的厚嘴唇裂开,露出口腔里锥子一样的尖齿,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渗人的低吼。
方顾和岑厉同时停住,两人一猴在冷风中对峙。
头顶的电灯泡闪了一下,灰毛猴一下子跃起!
长满刚毛的猴掌亮出五根锋利尖指,呲牙咧嘴咆哮着猛扑过来。
两人不急不缓地后退。
岑厉冰蓝的眼瞳中泛起冷酷的霜,他平静地开枪。
银色的子弹宛如流星射出,在灰扑扑的空气里划开一线炽热的银色长尾。
但那灰毛猴却灵敏异常,钩子一样的尾巴像塔机上最强劲的吊臂,总能在子弹靠近的刹那险险避开。
长满灰毛的发达四肢将立柱当成了藤条,灰毛猴在上面不断攀爬跳跃,轻松的仿佛就在山涧上嬉耍。
方顾的脸阴得滴水,闪神的功夫,巨大的猴掌卷起罡风突至袭来!
他一把将岑厉攮到身后,自己则侧身灵巧地躲开了猛袭过来的钢刀利甲。
同一时刻,灰毛猴的尾巴从侧面偷袭,鞭子一样抽到方顾的小腿肚上。
方顾眼皮猛颤,左腿不可控地抽动。
被猴子尾巴打中的地方撕开一条狰狞的血口,血一下子涌出,将裹在腿上的黑色布料浸湿。
如此近的距离,岑厉很容易找到了灰毛猴的命门,子弹呼啸射出,打穿了猴子盔甲一样的皮毛。
灰毛猴尖叫一声,尾巴吸盘一样贴上天花板,毫不留恋地扭头逃窜。
“抓住他!”方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疼。
岑厉的眼睛也如同萃了冰,两人追着那只怪叫的猴,在密密麻麻的病床空隙里乱窜。
有一瞬间,方顾突然觉得他和岑厉两个人才是那被遛的猴。
寂静的巨大空间里,猴子的尖利叫声,子弹的呼啸声,还有两道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诡诞滑稽的死亡曲。
灰毛猴滑腻的像条老泥鳅,每每当方顾两人就要抓住它时,总能画皮一样脱逃,只给两人留下几搓灰毛。
它像安装了四驱的轻捷机器狗一样,上蹿下跳丝毫见不到疲态。
方顾拖着瘸腿不死心地在后面猛追。
两人一猴窜过了挤满病床的房间,拐了个弯儿,来带了回字建筑的另一个面。
灰毛猴消失了。
岑厉落后一步跑过来,胸腔里突然灌入的氧气让他的喉咙不舒服的干痒。
他轻喘着,冰蓝的眼睛看向方顾,睫毛眨了眨。
方顾心里憋屈。
“没追上,不见了。”他六个字说完,垮着冷脸,与岑厉面面相觑。
“嗯,”岑厉很淡定,一本正经地吐槽,“那只猴子太能跑了,恐怕我们坐飞机也追不上。”
方顾阴沉的脸稍稍放晴,顺嘴一接:“战斗机还是可以的。”
岑厉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
只是方顾眼尖,愣是瞅出了那瓣唇上细微的弧度。
不甘地叹了口气,方顾重新审视起他们面前的建筑。
这里是和前面那间挤满病房的屋子一样的结构,没有墙壁作为格挡,巨大的空间里只孤零零立着十根大方柱。
这是这次,这里没有盖着白布的死气沉沉的病床,也没有天花板上刑具一样的铁钩,空白的像是先前那间屋子被强制一键清空。
诡异的环境让两人变得更加沉默。
“怎么会不见了?”岑厉小声嘀咕。
他和方顾明明是紧追着那只灰毛猴,仅仅只是拐了一个弯儿,它便不见了,像被蒸发的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顾的眼睛激光一样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没有放过天花板上白炽灯破了个洞的灯帽。
在确定每一片砖都不可能藏匿哪怕一片猴爪指甲后,方顾的心沉了下来。
看得见的敌人不可怕,藏在暗处放冷箭的敌人才是最大的危险。
“会藏在哪里?”方顾的舌头碾出了他喉咙里的怒气。
是啊,会藏在哪里呢?岑厉也想知道。
一阵风吹来,带着凛冽的寒气将岑厉有些发热的脑子吹醒了。
湛蓝的眼眸缓缓转动,停在了墙上长出裂纹的玻璃窗上。
窗子外面?
方顾看见了岑厉的视线,他也顺着看过去。
浑浊的玻璃上有稀薄的光透进来,窄小的视野里天正在一点点变黑。
马上要七点了,方顾心里想,天黑了。
他的念头刚落地,唯有的一丝亮消失。
在跳进黑暗的一刹那,窗户上突然出现一团黑印,远远看着仿佛是婴儿的手掌。
紧跟着,一个一个黑手印占据了整扇窗,将所有的光源吸进,黑暗降临。
黑暗中,方顾椭圆的瞳孔畸变成锋利的菱形,他眼睑微敛,隐下瞳中淡淡的红色。
“来了。”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这话仿佛咒语,一落下,窗户外的黑手印登时凿穿玻璃,几十根灰毛长尾触手一样蜂拥而上。
果然躲到窗户外去了。这是方顾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方顾,我们分开,分散它们的攻击!”在尖啸鬼嚎中方顾听到了岑厉的声音。
“好。”他轻声回应,手中的枪上膛,掩在黑暗中的瞳孔逐渐染上兴奋的红。
窗外墙壁上,腐鼠沿着排水管道往上爬,糜烂的圆鼻头上两根触须探测仪一样不断抽动,它发达的嗅觉器官捕捉到了新鲜的血味儿,
鸭掌一样的脚噗吸附在排水管道长满霉菌的内壁上,长尾巴螺旋一样转动,
一团黑色的影子如同一个不孜不倦的“收尸人”正在全速赶往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