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竹心再三叮嘱宋之珩不要分心去想其他纷繁复杂的事情，只管心无旁骛专心学习，但他的心却如同一座繁忙的城市，各方各面的事情就像街头的车水马龙，喧嚣不息，使得他即便想要集中精力，也难以找到一丝宁静的角落。

心脏就像是一片被各种事情分割的土地，每一块区域都被不同的事情占据着。有的区域是回溯的琐事，有的区域是朋友的烦忧，有的区域是未来的迷茫，有的区域是过去的遗憾。相互交织，相互影响，让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宋之珩也只有一件一件地将这些事情解决，他才会觉得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得以放下。

可如果换个角度想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自己生来占了那么多如意，上天总该让自己体验体验不如意吧。

而且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比如原以为无解的难关在老师朋友和家人的帮助下迎刃而解，原以为会和程澈越走越远却没想到两人因为真诚而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原来早就是两情相悦。

知世故而不世故，受尽沮丧和磨难，依旧心怀善意与希望。不是没有受过伤，不是没有失望过，可他还是在认真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

苏叶莹在距离程澈生日一星期前就开始联系酒店操办包厢布置，超大的规模，想着邀请班里能来的同学都来，可她却忘了程澈不喜欢热闹，也不习惯人多。

“那咱们就订一个小点的包间？至少要把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叫来呀。”

程澈乖乖点了点头，提议说：“那订10人的包厢就够了，我想让宋之珩他家来。”

苏叶莹看着他，微微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与调侃：“当然得让小珩来，我不到他都得到，不然某人得难过一整年啊。”

程澈心头如鹿乱撞，慌乱中轻咳掩饰，想要借机溜之大吉，哪知动作慢了一步，苏叶莹的声音已经在他耳旁响起。

“别走啊，”苏叶莹喊住他，冲他眨眨眼，好奇问：“你俩怎么样？”

程澈被她盯地有些不自在，开始装傻：“什么怎么样？”

“哎呦！”苏叶莹把他拉到沙发坐下，“别装傻啊，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赶紧说。”

程澈感觉耳朵有些热，砰砰的心跳声暴露了他此时的慌张，苏叶莹看到后嘴角狠狠上扬，非要缠着他问。

“你怎么脸红了呀，看来有戏。”她应景地放低声音，好像八卦时生怕别人知道一样，“你跟他表白啦？”

心跳频率如夏日阵雨，程澈本能地想逃避，想装出假装没听到的样子快步走回房间，却在下一刻被按回了沙发，被迫抬起头直视苏叶莹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程澈终于点了点头。

“真的啊？”

“然后呢，他答应了没？”苏叶莹见他还是一副闭口不言的模样，急得想要揍他，“好儿子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程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答应啦？真答应啦？！你们在一起了？”

那抹红瞬间蔓延到脸上，程澈觉得有人在他脸上点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都热。

他轻声开口说：“嗯，已经在一起两周了。”

“哎呦我儿你是真行！”

实话说，程澈也不知道他母亲为什么会表现出这种反应，这种困惑，与他初二被诊断出具有抑郁倾向、不得不向她坦白希望宋之珩陪在身边的愿望，并得到了她坚定的同意时的感受如出一辙。

程澈后来认为，这大概是母亲出于对童年时期她鲜少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份遗憾和亏欠的弥补吧。

“真好，真好。”苏叶莹平静下来，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和你爸都同意，既然确定了你就尽你所能好好对人家，别的都不用管，也别耽误了学业，知道吗？”

“我保证，妈。”程澈冲她笑了笑，“谢谢你们。”

“一家人说什么谢谢呢，”苏叶莹揉了揉他的头，柔声说，“你从小到大，除了想学画画，从来没管我我要过其他东西，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现在长大了就这么一个愿望，我怎么会不答应？”

“当然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我也真心喜欢小珩这个孩子，你要是换成别人，就算我再宠你也可还得考虑几年呢。”

程澈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认真的笑容，说道：“不会有别人，我对其他人没有兴趣，对男生也不感兴趣，我只是喜欢宋之珩。”

“好了好了，我懂了，”苏叶莹似乎有些受不了他这种直截了当的表达方式，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挂着，“你这些甜言蜜语是从哪里学来的？平时也没见你对我和爸爸这么说话，看来有了喜欢的人真的会让你改变不少。”

“对了，你吴阿姨那边我来讲就好，简单着呢，就是有一点啊……她上周跟我说你俩好像在她家门口接吻来着？真有这回事吗？”

“……”

程澈恨不得把脸埋进抱枕里：“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吴阿姨在家……”

苏叶莹一想象到那个场面就笑到不行，她还记得当时刚下班就收到了三条爆炸性新闻：

【他俩在我家门口接吻「微笑］［微笑」】

【我在床上没开灯，小珩看见我吓得手机都摔地上了】

【你赶紧打探打探他俩是不是在一起了，我非常想知道】

“当时我的心凑一下子就飞上去了，真没想到啊我的儿，你这速度属实让我有些吃惊。”她兴奋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接吻的感觉是不是非常……”

“妈我得写作业去了。”程澈眼看画风越来越不对，赶快站起来跑回房间。

苏叶莹笑得原地乱窜，总算是体验了一把小年轻磕cp时的心情，没一会儿就拿起手机疯狂发微信。

另一边，程澈慌不择路地走进房间关上门后接着就扑到床上，把脸埋进了被子里，然后拿拳头狠狠地捶床。

手机正好在边上，他解锁后打开微信，想要跟宋之珩说话，却发现心跳又变快了。

“啊……”

c：【我和我妈妈说了［哭哭］［闪烁］】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程澈偷偷盯着他给对方备注的［小太阳］笑。

小太阳：【？噢你跟阿姨说我和你就差了一分是吧［斜眼笑］［哇］】

程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这些表情才不会笑，颤抖地打字：【不止，我还说了咱俩在交往。】

那边甩来了一个小熊脑袋上顶着问号的表情。

小太阳：【你说咱俩谈恋爱？？？阿姨同意了吗！？】

c：【嗯，我初二就跟她说过我喜欢你了，我爸妈一直都同意。】

小太阳：【啊？？？？？？？？】

玻尿酸鸭子的头像下面跟着的是三个张着大嘴表示震惊的表情包，程澈抱着被子笑得快要把自己闷死了。

小太阳：【蓄谋已久啊教育部长，原来你一直暗恋我呀［偷笑］［害羞］】

程澈眼里柔情似水，盯着屏幕认真打字。

c：【嗯，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是初恋。】

小太阳发了一个大哭表情，一个害羞表情，又说：【什么叫初恋？】

c：【好像有很多种说法，可以是第一个喜欢的人，也可以是第一次恋爱。】

【不过在我这没什么不同，因为都是你。】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了。

程澈也不急，点开他头像照例往下翻看朋友圈，等到消息弹窗时再点进去，但这一次他有点难过。

小太阳：【我第一次恋爱是和你。】

【但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初中的一个女孩儿。】

这下轮到程澈发大哭的表情了。

c：【所以你是单相思？［失望］［哭哭］】

小太阳：【［大哭］［流泪］是呀，当时我大张旗鼓地跟人家表白，然后她说她不喜欢我这样的，我当时难过了好久呢，是不是很心疼我？（虽然这是我活该）】

c：【心疼［抱抱］】

【你当时多大？喜欢那个女生什么方面呢？】

小太阳：【27年冬天，初二，我记得蛮清楚的。】

【［哇］因为她画画好看。】

程澈的心如擂鼓，大脑有些空白，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涉及时间的那个字眼上，思绪骤然间翻滚回到那年秋雨。

他睁大了眼睛，一瞬间感觉有酥麻电流直冲大脑，搞得他神志不清。

c：【原来是那一年。】

小太阳：【嗯嗯，我觉得她的画很有力量，让我想起了医院里的卡西尔。】

【可现在想想我当时其实挺冲动的，没有认真去了解过那个女生就贸然表白，给她带去了不太好的影响。但她很清醒，也很有主见地拒绝了我。】

c：【那后来你有再找过她吗。】

小太阳：【嗯，我跟她道过歉，她表现的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做了什么，没有讨厌也没有喜欢，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抱一抱］】

c：【听你这么说感觉这个女孩儿有点酷。】

小太阳：【没错没错。】

【话又说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告诉我爸妈咱俩谈恋爱这件事，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呢。】

c：【不用担心，我妈已经告诉阿姨了，就是叔叔那边沟通可能会有点困难。】

小太阳：【所以现在不确定因素只有我爸了！？】

【我爸今晚回来，那我主动去找他说。】

【其实我们谈个恋爱真的需要双方父母都同意吗，我觉得偷偷谈其实也可以吧？】

c：【按理说是可以的，但阿姨已经发现了。】

小太阳：【？？？不会是那天……】

程澈抿着嘴笑，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宋之珩尴尬得跳脚的样子了。

c：【是的。】

接着他的手机就被几十条表情刷屏了。

最后大概是某人点累了，也可能是想到了作业还没做完，宋之珩开始管他要作业。

c：【［摇头］自己写。】

小太阳：【都会，浪费时间［哭哭］】

【你就发我吧，全世界最善良最可爱的男朋友～［心］】

程澈看着聊天页面里几张正在发送的图片，不可避免地又轻轻笑起来，骗自己说绝对不是因为最后那句话才妥协的。

他又发现的他微信表情栏如春笋般疯长，短短数月，自从加了宋之珩，已经满得无法划到底。对面三个夸张至极的表情包又如三座山岳压来，程澈一笑纳之，却惊觉这已不是简单的聊天，而是情感的积累，一发不可收拾。

偏偏这时候宋之珩又发了这么一句话：【打视频吗？我想你了。】

于是这通视频一直打到了后半夜，除了最开始宋之珩花式表达自己的想念，程澈笑着点头回应，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在各做各的任务，偶尔一两句交流也是关于知识点记忆不清而随口提出的询问。

宋之珩擦了擦打哈欠流出的生理眼泪，伸了个懒腰说：“三个小时十六套历史卷子，我去呀，我真有点佩服我自己了，你还在写作业吗？”

程澈摇摇头说道：“在刷物理。”

宋之珩趴下枕着胳膊，眼睛往上盯着屏幕，开口说：“你好像特别喜欢在晚上刷这种费脑的题，我一般放白天做，晚上死攻历史和地理。”

程澈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手机上，表情更加温和了几分。

好想摸他的头，程澈心想。

大屏是宋之珩那边的画面，程澈看着视频那边他趴在胳膊上时垂下的柔顺额发，还有慢慢往上抬眼皮时露出的黑亮眼睛，他突然觉得宋之珩如果是只电子宠物，那一定是只很乖的小狗。

宋之珩看程澈一直盯着自己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程澈摇摇头，伸出手朝着屏幕上方拍了拍，就像摸到了宋之珩的头一样。

而宋之珩也下意识地抬头往上面的空气中蹭了蹭，就好像他真的被程澈摸到了头。

“啊，我还有篇防欺凌征文没写，头疼。”

宋之珩张嘴打个哈欠，不料眼泪都你争我抢地跑出来了，顺着往下滑，他没憋住大笑起来。

“……我这眼泪怎么回事啊，果然只有我最心疼我自己。”

程澈也感觉困，但看到宋之珩泪光闪闪的眼睛又精神了许多，觉得自己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我再写一套，陪你赶完征文。”

宋之珩有些感动，正要开口让他去休息，突然，客厅里传来了说话声，声音透过微微敞开的门缝传入耳中。

他起身走出去看，然后折回来说：“我爸回来了，我现在去跟他说。”

程澈拿起手机，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他说：“宋之珩，找时间一起吧，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我们之间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去想办法解决。”

烧热声息堵在咽喉，他扭头看向窗外，夜空疏朗，闪闪烁烁，宋之珩觉得心情从未如此轻松过。

“无所谓，我心甘情愿。”

声音如有实质地一寸寸噬咬着程澈冷静表面下混乱如麻的心绪，明晃晃昭示着宋之珩的行事直率。

门被打开又掩上，月光透过薄帘无措地在地面上彷徨。宋之珩脚步声很轻，细心地留下灯光没有关，程澈耳畔还在环绕那句话——

“别忘了，你是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