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恨幻出鬼刀风雷怒在手,正打算直接一刀劈过去,却愕然发现来者竟是仙剑日月明,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有没有搞错?这柄仙剑不守在摩宵宫等主人,无端端跑来无间鬼域作甚?它可是有灵识的仙剑,不是容易迷路的小猫小狗啊!
一迟疑间,仙剑日月明已经直接穿墙入室进了一个房间——那是阿难带着移魂枕进去的客房。
应长恨大吃一惊,仙剑日月明来得突然,又目的不明,他可不放心让阿难独自一人面对此事,赶紧身影一晃也追了过去。
客房中,阿难已经在卧榻上坐直了身子,日月明就横在他膝盖上,乖乖接受着他的双手抚摸。
之前阿难还是妖的时候,这柄仙剑对他是一副“胆敢靠近本剑就弄死你”的强横气势,如今却乖巧如一只小猫咪,随便他怎么摸都行。
应长恨难以理解地睁大双眼,“仙剑日月明难道是来找你的吗?为什么?”
仙剑日月明流落凡间后,就像一只失去主人的流浪狗,一直在苦苦等待着主人出现,为此守在摩宵宫不肯挪窝。
今晚它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无间鬼域找阿难呢?而且还一反初见时的“恶形恶状”,在他面前乖巧得不像话。
“因为我就是它的主人。”
阿难含笑的声音轻如落花,落入应长恨耳中却宛如惊雷,脑子轰的一声响。
“什么?你就是明光?!”
应长恨震惊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位谪仙,居然早就以小妖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而阿难一介妖怪,为什么会懂符咒之术,还会不少仙家术法,他也终于恍然大悟地明白了。
这不是因为他曾经是天界的仙鲤,而是因为他曾经是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灵曜天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官。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了妖?谪仙堕凡不是打回凡人吗?”
如果阿难是个修仙的凡人,应长恨绝对不会如此震惊。
难怪这三百年来,人间凡界一直没有明光的任何消息,他苦苦寻找也一无所获——因为他一直在找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妖。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慢慢说,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听。”
“还是长话短说吧!”
虽然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但是阿难——明光不想把自己的叙述变成大型卖惨现场,三言两语就概括完了。
“当年我被贬下凡时走了畜生道,所以我不是被打回凡人,而是沦为畜生道的一员,变成了一条鲤鱼,在太形山修炼了三百年才重新修成人形。事情就是这样。”
明光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应长恨却听得心神俱震。
虽然他只是在简略地陈述事实,没有半点诉苦的意味,但是一位神仙堕入畜生道,在这种一落千丈的处境中挣扎了整整三百年,个中苦楚可想而知。
“什么?你为什么会走了畜生道?是那个死蛇精故意坑你对吧?我一定要宰了他再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不可。”
应长恨一双怒焰熊熊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认定玉京子这个冒牌货帝君就是罪魁祸首。
明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年“紫衡帝君”让越君朴负责贬他下凡,十有八九就没安好心。
假如换作其他仙官,未必会动这种手脚,唯独越君朴有可能这么做。而他就偏偏选中了他,这会是巧合吗?
玉京子分明就是存心要借刀杀人,而越君朴也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成为了任他摆布的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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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切齿地发完狠后,应长恨注视着明光轻声问道:“这些年,你在太形山一定过得很苦吧?”
虽然遭贬时走畜生道下凡沦为一条鱼,但阿难并不是那种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
恰恰相反,他的所有记忆都在魂灵中保存完好。
如果只是普通的鱼类,没有昔日的记忆,那么他还可以在太形山的湖泊中当一条懵懂无知的鲤鱼。
然而他却清楚地记得前尘旧事,过往的一切对比今朝的现在,这种今非昔比的巨大落差,注定会让他的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
“一开始是的,后来也就习惯了。”
明光仍然简单的一语带过,云淡风轻的声音就像在谈论天气,却听得应长恨心里越发酸楚难当。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做了鬼?是在越城出了什么意外吗?”
十五岁那年游历越城时,明光在嘉湖救下了双头畸形儿阿难,动手为他割去了那个多余的头颅。
原本还以为这个孩子恢复正常外形后会苦尽甘来,却不知为何竟英年早逝了。
此时此刻,应长恨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那晚在玉岭,他明明想要拖着阿难一起死,他却还是不计前嫌地从疫鬼手里救了他。
“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所以厉无情要杀我时才会救我。”
“一开始只是感觉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三百多年前的事相隔太过遥远,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既然都救过一次了,那就再多救一次吧。”
应长恨内心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原来他的两位救命恩人其实就是同一位。
——也不知是什么天意注定,三百多年前的明光和三百多年后的阿难,两次救了他的命。
“当年你在越城救了我,我一直想要报答你。后来你飞升成仙,越城为你修建了一座很大很气派的神庙,我就去做了一个负责清扫的小道士,每天把庙观收拾得一尘不染。日子虽然清苦,却是我过得最平静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应长恨的眉宇间浮起一缕回忆之色,在越城灵曜庙度过的那三年,是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太平岁月。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道士,却是在恩人的神庙中日夜供奉他,他愿意余生都留在这里报恩。
然而,这段好时光仅三年就到头了。明光被贬下凡后,人间凡界的灵曜庙陆续毁于雷火,越城这一座也不例外。
“后来灵曜庙毁于雷火,我来不及逃离,就葬身火海了。”
经年后旧事重提,应长恨的语气和明光一样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阿难弟弟,你怎么没有变成老实本分的冥鬼去投胎,而是化作厉鬼在无间鬼域闯荡呢?”
“因为我想替你报仇。天界泼在你身上的这盆脏水,我想让他们用血来清洗。”
应长恨不再掩饰自己对天界的憎恨。既然阿难不是堕凡的仙鲤,而是当年遭贬时被坑去畜生道的明光,那他们就是同仇敌忾的一方。
“当年的事你并不清楚,怎么就肯定我是被泼了脏水呢?”
应长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明光,一字一顿缓慢而有力地道:“灵曜天君,你是我唯一信奉的神明。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坚信你绝对不是那种狼子野心的人。”
“我都已经垮台三百年了,还以为信徒早就跑光了,没想到还有硕果仅存的一个。阿难弟弟,谢谢你。”
明光感慨万千地伸出一只手,按在应长恨的肩膀上,他粲然微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在无间鬼域,应长恨一向出了名的冷心冷面,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笑容。
微笑对他来说像是比黄金珠宝更加贵重的礼物,吝啬得不愿送给别人,唯独阿难是个例外。
如今得知阿难就是明光,这一礼物更是免费大放送。
“行,那我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了。阿难弟弟,现在你可以叫我一声阿难哥哥了吧?”
曾经的难兄难弟组合,阿难一直亲亲热热地管应长恨叫阿难弟弟,他却从没叫过他一声哥哥。
即使关系密切后,他也只是不再恶声恶气地喊臭妖怪,而是直接叫他阿难。
这一刻,一惯以凶神恶煞著称的新任鬼王,却温驯如小猫咪似的点头,毫不迟疑地喊道:“阿难哥哥。”
自从明光遭贬下凡后,应长恨的心愿就是在人间找到他。
那晚偶遇温且惠,他询问她要如何找到失散的哥哥,其实就是想知道有什么方式能找到明光。
而现在,明光果然成了他的兄长,他也甘心情愿一辈子当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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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日月明离开摩宵宫的第二天,任天真正好过来探望阴有苓。得知此事后,她自然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好了!看来阿难哥哥想到法子收回仙剑了。”
任天真欣喜之余一时嘴快,阴有苓听得大吃一惊:“你刚才说什么?”
“呃……阴姐姐,我本来不想多嘴的,不过既然都说漏嘴了,那就索性告诉你吧——阿难哥哥其实就是当年被贬下凡的灵曜天君明光。”
任天真这么一说,阴有苓自然要继续追问,于是她干脆把自己在瀚海沙漠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她。
“阴姐姐,事情就是这样,我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和你一样震惊。现在看来,明光当年被贬一事没那么简单,他肯定是遭人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