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且惠注视着镜中的陆衢,两弯含情带笑的明眸,如春水般温柔又缠绵。陆衢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拥她入怀,声音感慨万千。
“惠娘,当年我还以为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那时候,我们名义上虽是天潢贵胄,实际上却都是任人摆布的可怜虫。”
“五郎,都过去了,如今我们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谁也别想再摆布我们。”
夫妇俩正依偎在一起絮絮低语着,一点代表信徒心愿的红色光点飘进来,自动停在温且惠的面前,这意味着它含有她所设定的关键词内容。
温且惠随意一挥广袖,红色光点中传出一个小孩子的稚嫩声音,抽抽噎噎的。
“温娘娘,信女慧慧,淮南姑苏城人士,我娘病得很厉害,您能不能保佑一下她,让她的病快点好啊?求求您了!”
听完这段话,温且惠还没说什么,陆衢已经了然地微笑道:“这个小女孩的心愿,你是肯定要下凡走一趟替她完成的。”
温且惠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丝难以排遣的伤感。
“那是自然。当年我若是能遇上一位好心的神仙,替我保住了母后的性命,或许这一生就完全不同了。”
七岁那年,温且惠的母亲,东郯国的王后魏氏难产而死,母子俱亡一尸两命。
纵然是如今成了神仙,当年丧母的锥心之痛,依旧是温且惠心底难以释怀的隐痛。
“惠娘,我陪你一起去,就呆在姑苏城上空等你。”
温且惠与陆衢是一对神仙夫妇,合体亮相出现在世人面前原本也属正常。
但是她并不喜欢和丈夫一同显灵,因为那样她很容易沦为他的附庸。尤其是单独向她上香祈求的信女,她都只会独自出现实现对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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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光点的来源处,是淮南姑苏城的西郊外。
当温且惠和陆衢同乘一只青鸾来到姑苏城西郊上空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惠娘,你看那是什么?”
“这儿居然有神兵的神光闪烁,还形成了圆形的光圈,分明是一个保护结界。”
陆衢不无讥诮地剑眉一扬。
“看来是哪位仙官下凡降妖伏魔却失了手,否则没理由出现这种自救的保护结界。也不知是谁这么不中用?”
“应该是。小青,飞过去看看。”
青鸾遵从温且惠的吩咐,振翅飞向神兵光芒闪烁的地方。
夫妇俩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发现保护结界里面趴着人事不省的钟离斐,形成结界的神兵正是他的降魔枪。
温且惠“咦”了一声,“怎么是钟离斐?”
陆衢也觉得奇怪,“他不是江南一带的守护神吗,怎么会倒在姑苏城的乱葬岗呢?”
一边疑惑着,他俩一边设法解开了银枪组成的保护结界。
陆衢走到昏迷的钟离斐身边蹲下细看,发现他肩膀上扎着一支锋锐无比的白翎箭,整张脸都浮着一层污浊的黑气。
注视着那支白翎箭,陆衢语气笃定地道:“这是鬼箭幽厄,让钟离斐受伤倒下的人,只能是疫鬼厉无情。”
“这就是疫鬼的幽厄箭啊!看钟离斐这满脸的黑气,箭上应该淬了毒呢。”
“厉无情的鬼箭以前不淬毒的,现在看来越发心狠手辣了。”
陆衢随口一说后,温且惠有些不解地问道:“奇怪,钟离斐出了名的勇猛绝伦,实力并不弱,为什么会被厉无情一箭射伤?”
“是啊,堂堂武神不该如此不济的。眼下这种情况,要么是厉无情实力大增到了足以吊打他的地步,要么就是出其不意暗算了他的结果。”
“如果是后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前者的话,无间鬼域看来将有新的鬼王诞生。”
陆衢与温且惠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已经三百年过去了,无间鬼域也是时候再出一位新任鬼王。目前看来,厉无情最有可能问鼎鬼王宝座。厉鬼已经销声匿迹,魅鬼的实力不如他,水鬼几百年才会出来露一次面,他已经没有竞争对手。”
听完陆衢简略的点评,温且惠道:“照这么说,这个鬼王头衔看来是要落在厉无情头上了。”
“嗯,如果厉鬼应长恨还能出来蹦跶的话,厉无情估计就还得费一点劲。”
“应长恨当初杀了黑虎,因为你的一道梦令遭到八方追剿,没想到却间接成就了厉无情的一番王图霸业,也算是他的时运到了。”
“那只黑虎是死是活我并不在乎,但他这么做是太岁头上动头,我要不收拾他就不是陆衢了,是吧?惠娘。”
陆衢提及陪伴自己多年的座骑时,语气中全无半点情分。
然而他含笑注视着温且惠的一双眼睛,却蕴满情深意重。似乎在他眼里,除了妻子是个宝,其他一切都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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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重新飞上天空时,除了驮着温且惠和陆衢夫妇俩,还载上了昏迷不醒的钟离斐。
温且惠没有再去实现信徒的心愿,因为姑苏城西郊一带,已经无法确定那名信女慧慧的位置。
信香承载着信徒的心愿向天界传递,神仙们如果想要为其实现心愿,就循着信香去找人。
信香的一缕灵氛会附在信徒身上,帮助神仙确认是否是自己寻找的目标人物。
那缕灵氛凡人无法感知,但对神仙来说就如同黑暗中的红烛一样醒目。然而温且惠和陆衢在西郊一带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没有任何发现。
温且惠是为了实现信徒的心愿而来,谁知信徒遍寻不获,反倒是一来就发现了被鬼箭射伤的钟离斐。
她无法不得出一个结论:“五郎,把我叫来这里的信女慧慧恐怕并不存在,不过以此为由让我过来救钟离斐。”
“能够知道你筛选信香时的关键词,并利用这一点让你下凡救人,这个所谓的‘信女慧慧’,看来对你有一定的了解,理应也是云间仙境的仙官。”
“可如果是云间仙境的仙官,大可以自己出手救人,没必要再绕上这么一大圈来找我。”
“既然有这份救人的心却没有出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心而无力。”
温且惠和陆衢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同样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是天界仙官、后来却遭贬下凡的人。
“你说是他吗?”
“只能是他了。”
虽然没有确切无疑的答案,但无论是温且惠还是陆衢,心里都已经认定了只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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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西侧,波光粼粼的太湖中,阿难潜于湖面之下,透过眼前一层薄薄的水帘仰望夜空。
夜空中,青鸾展开羽翼,姿态优美地翩翩飞向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小点。
姑苏城西郊的穹隆山巅,一身白衣的厉无情隐身于密林中,眼睛也在眺望着同一方向。
两道蕴满憎恨的目光如鞭子一般,猛抽着青鸾背上那个挺拔如劲松的男子身影。
——陆衢,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也一定要杀了你不可。
青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空后,太湖中的阿难一个轻巧翻身,朝着缥缈峰的方向游去。
好了,钟离斐获救了,任务完成了,他可以收工回去躺着了。
至于姜夫人那边,就不劳他操心了,自有操心的人在。
那天姜夫人把三个小孩送进慈幼局后,阿难很快从那里跑了,跑去满姑苏城的到处找人。
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目标,他当晚就去了姜夫人的娘家,隐身进屋留下一纸留言:
——阊门大街的同福客栈,有位美若天仙又法术了得的真真姑娘,或许能拯救你们母子于水火。
因为丈夫的一意孤行,姜夫人正满心犯愁会不会被连累,白天还去了不少神庙上香祈福。
可神仙是否会来谁也不知道,夜深人静时分,突然有一纸素笺落在她眼前,告知可以去找这位真真姑娘求助。
如此的奇事一桩,姜夫人自是深信不疑地找上门去了。
不出阿难所料,热心肠的任天真,在得知了姜夫人的来意后,没有拒绝她,只是有些奇怪。
“谁让你来找我的?”
“我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指点,留下这纸信笺让我来求姑娘施以援手。”
任天真看了那纸信笺后,也搞不清楚是谁写的,便先撇到一旁不管了。
“你夫君是纯纯的自作孽不可活,无论那个白衣男鬼要怎么收拾他都是他活该。你既已经跟他划清界限,答应白衣男鬼的事也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了,就没理由再被他连累。我可以答应你,如果白衣男鬼还要株连你的话,替你出面和他好好说道一番。如果说不通就跟他打,除非打不过他那就另当别论。所以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对方是我打不过的牛鬼,我也只能丢下你们跑了,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对吧?”
任天真声音琅琅的一番话,清脆得像一大把铜钱撒落在地,干脆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姜夫人直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与姑娘素昧平生,能得姑娘仗义相助已是感激不尽,又岂能要求姑娘为我豁出性命不要呢?无论结果如何,我们母子三人都对姑娘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