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漆还是有点想吐。
厌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先进去再说吧。”
厌将人扛在肩上带回城里,众人纷纷围上来,都有些惊奇。戚明漆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甚至都不像是会骑马的人,没想到,竟然能只身闯入二万人的包围圈子,还毫发无损。
黎容从怀里翻出两片草药叶子,让坐在台阶上的戚明漆含着,过了好一会儿,那股因为颠簸带来的恶心感,总算被压了下去。
戚明漆咬着叶片,从怀里翻出地图,在地图上指给他们看,自己过来的路线。
他仔细研究过地图,又根据过去外出测绘的经验判断,尽可能选择远离主路的小道,不但可以避免遇到下南国军队,而且基本都是直线距离,大大缩短了路程。临到接近天回山脉时,他在老远的地方就发现了重甲的军队,猜想那可能就是下南国军队,便绕开他们,从只容一人通过的山间窄道进来了。
还得多亏他拥有丰富的野外经验……这要换个人,估计不是迷路,就是被军队发现抓起来了。
啊,为什么感觉人生经验用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厌蹲在戚明漆面前,总是忍不住想跟他挨挨蹭蹭,一边笑着:“你好聪明。”
“聪明还会跑进来送死?”黎容给他俩都翻了个白眼,“虽然我非常敬佩你的胆识和勇气,但是,最迟不过后天,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儿了。”
戚明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他们的处境,然后举起地图,比划着让厌看地图上的玄南关。
他找到一根断箭,在沙地上作画,一边比划:去这里,在这里伏击他们。
厌没做任何表态,只是稍微收敛了笑意,沉默地看着戚明漆要“说”什么。
戚明漆继续比划:我来的时候,观察过他们的行军速度,估计明天上午就会抵达这座城下,而且他们携带了很多攻城器械,前方是重甲铁盾,后方是弓箭手,你们只有一千人,直接从正面包围中突击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他又指向地图:这一带峡谷和山脉高低起伏有别,但地图上只做大致描绘,因此路径有一定的误差,导致实际行军会出现时间差。当你们出城,往东赶往玄南关,他们的探子肯定会发现动静,这个时候对方的大部分军队都还没有赶到,而距离玄南关最近的右翼军队,一定会率先赶到,在玄南关外围堵你们。
戚明漆埋着头,在沙地上又画又写的:峡谷外难以布阵,军队只能以人墙战术重叠在谷口堵路,这个时候,就需要利用另外两面军队未能及时抵达的时间差,你的一千人在峡谷中伏击右翼军队,只要蓄力一击,突出重围,而此时另外两面军队未到,右侧空虚,就可以顺利冲出去……
厌盯着沙地好一会儿,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笑意却扩大了几分。当戚明漆抬头望向他时,他就盯着戚明漆笑。
戚明漆被他笑得有点后背发毛,脸色涨红几分,比划:你不信我?
不信……不信就算了!反正他都是男二,虽然不如男主命格强大,但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下线。
说不定,厌肯定都已经想好对策了。戚明漆气呼呼地想,他这么担心地大老远跑过来,冒着送死的危险,人家根本都不需要他,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我当然相信你啊。”厌摆手,让身边士兵散开,将炸毛的小哑巴拖到自己面前来,伸手环抱着他,“我只是……很高兴,你想的,居然跟我一样,我真的很高兴。”
戚明漆保持怀疑:真的?
“当然,不骗你。”厌笑道,“手下的人都在劝我尽早突围,殊死一搏,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怎样才能提高突围的成功率,怎样才能尽可能减少伤亡。”
他用手握着戚明漆的腰胯,额头贴在他的腹部:“刚才看见你来……我真的好高兴啊,你心里有我,对吧?所以你才会冒着危险来找我……小七,你好聪明,我只是想到要在峡谷伏击他们,却没想到地图会有误差,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宝贝……”
哼……才不是为了他而来的,戚明漆在心里撇嘴,只是担心他死了,男神的政敌没人收拾,所以才要来帮他一把。
夸他聪明倒还让人蛮受用的。戚明漆美滋滋地想,算了,这次就不反驳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忘了先前吵架的事,他可记仇着呢。戚明漆扭过脸,从厌怀里挣脱出来,在沙地上写:你不是让我滚吗?
厌眨了眨眼,片刻后,似乎回想起出来之前的事,很大声地笑起来。
戚明漆磨着牙,很想跳上去,用手里的断箭抽他脑袋。
“还在生气呢?”厌又凑到戚明漆面前来,“我让南质子滚,不要你滚,是你自己先气我的。”
戚明漆瞪他,用眼神指控:是你先发神经的!
厌摸着他的脑袋,顺着发尾摸到后颈处:“我怎么舍得让你滚。小七就跟个小猫儿一样,动不动就炸毛,甚至还要抓人咬人,天天跟我撒气,但我还是很喜欢啊,因为,小猫就算发脾气,也是很可爱的……”
戚明漆“啪”的一巴掌,将厌的手打掉。
他恶狠狠地剜了厌一眼,心道好恶心的形容。
被挠了一爪子,厌半点没有生气,反而被刺激得有些兴奋起来,原本已经稍微恢复漆黑的瞳孔,又一次染上暗红色。
“你饿不饿?”他就跟每一个热衷于逗猫的人类一样,即便碰了壁,还要好声好气地继续哄着,“我给你找点吃的。”
戚明漆肚子里早就空了,但他并不觉得饿,大概是后半截路一直在犯恶心,连胃口都没了。
他跟厌比划着问: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吧。”厌扯过那件斗篷,又将戚明漆裹起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发去做准备了!”
他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戚明漆露出来的脸侧:“等到回去,我就要……”
后面的未尽之言被呼啸的风雪吞没,城楼上士兵们拿起武器,战意高昂,振臂高呼回应厌的号召,一时间无数兵戈碰响发出脆鸣,世界变得万般嘈杂,寒风如同刀割一般刮过皮肤,戚明漆猛地抬头,只感觉到有如蝴蝶翩飞而过的触感,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厌拿上面具,将手中长枪高高举起:“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
一千人马刚一抵达玄南关外,就被南军探子察觉,果真如戚明漆所料,不出半个时辰,南军右翼就有了动作。
厌担心戚明漆的马跟不上战马速度,索性没让戚明漆自己骑马,他将人抱在怀里,跟自己同乘一匹马,奔跑在军队最前方。
进入玄南关后,厌转头高声吩咐黎云:“你带上所有黎姓兄弟,在外面观察情况,如果他们过来了,就将人引进来。”
黎云点头,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在他身后,所有戴着异形面具的士兵调转了马头,跟着黎云朝离开峡谷的方向奔去。
接下来,要怎么伏击敌人呢?戚明漆发现自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属于军事作战范畴了,他并没有半点经验。
他抬起头,从这样的角度,只看得到厌被面具覆盖的下巴。那是一张兵主蚩尤相的狰狞面具,有着青铜般的底色,整张脸以鲜亮饱满的色彩,绘满怪异、扭曲的线条,既像是某种巫祀的图腾,又像是某种经文,双眼处则点缀着两颗血红的宝石。
不知道厌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担心他们能否成功突围?还是在为即将可以见血而兴奋?
戚明漆发现自己并没有很担心是否会死在这儿,到底是太过于信任作为重要男二的厌,不会就这么轻易挂掉,还是因为他的怀抱太过于炽热可靠呢?
又或许是那句不容置疑的宣言。真正的强大者,甚至不需要抱有希望,不需要恳求上天垂怜,无惧任何险境与苦难,他只要一路冲锋,所过之处无人胆敢阻拦,他的宣告,就是将全部命运羁绊斩断的锋刃。
他说,我们该回家了,那就是一定会带大家回去,回到北国的安馨家园中。
深入峡谷后,距离天回山脉也越来越近,厌逐渐放慢速度,待到身后士兵们跟着停下来后,他朝所有人发号施令:“最后方二百人,弃马以盾牌作掩蔽,伏趴在地面,一百人以雪覆没,其他人随我往前行进,收声敛气,等我号令!”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他们都是跟着厌征战近十年的精兵,早已养出绝佳的默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毫无条件完全信赖着他们的主将。
虽然厌不向上天祈求垂怜,但上天依然赐福于他,不多时,天空下起细细密密的雪,雪片在天地间翻滚,逐渐将峡谷深处的轻骑身影模糊了起来。
外面布置埋伏的动静也逐渐平息下来,说明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猎物入网。戚明漆忍不住探头出去看,按照他对南军速度和距离的估算,右翼军队会在半个时辰内抵达谷口,那将会是一决生死的时机。
寒风灌入鼻腔有种令人窒息的冷,戚明漆刚咳嗽一声,就被头上一只手按回斗篷里,暖意从他脸侧贴着的胸膛传来,顿时驱散了所有寒冷。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厌的怀里就好像一方与世隔绝的福地,在这里,几乎感受不到寒冷,甚至连时间流逝的快慢也变得无法判断,只剩下了永恒,永恒的安然和宁静。
突然间,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戚明漆感觉到地面传来震动,震动中夹杂着无数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喝声,那是数不清的骑兵正涌入玄南关。黎云与数十名九黎族人奔向峡谷深处,临到要接近士兵埋伏之处,所有人仿佛都心怀默契,从两侧靠近山崖之地绕路,与厌的队伍汇合在一起。
几乎就在他们刚一跨越的瞬间,后方骑兵前锋便死死地咬着追了上来,厌大喝一声:“刺——”
数百支长矛从雪地中齐刷刷地弹出,将敌人的必经之路变为布满荆棘的死亡地域,那些看见埋伏的骑兵们根本来不及停下,最前方的人已经踩进埋伏,刚一踩到盾牌,就被长矛捅穿马腹,甚至连人一起被刺中。无数杂乱的马鸣哀嚎声充斥着峡谷,战马上的士兵纷纷滚落在地上,滚烫的鲜血甚至内脏四下喷涌,将原本雪白的地染成鲜红色。
而后方的骑兵在惯性冲力中来不及收势,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到处都是人仰马翻,战马和骑兵相互踩踏着,有的被同伴撞倒,有的被雪下的埋伏刺死,几乎很快的,所有南军都乱了阵脚。
鲜亮的血色和浓郁的血气让厌变得兴奋到了极点,他狂傲地大笑着,挥舞长枪高声喝道:“所有人,随我冲锋!”
战马载着厌和戚明漆飞驰出去,如同第一支离弦之箭,势不可当地突进南军人马。厌举起手中那把重达数十斤的长枪,将它如同标枪一般猛力投掷出去,令人惊撼的力道瞬间将前方四五名骑兵连成串地贯穿逼退,连带着压倒了他们身后一片士兵和战马。
那匹战马如同天神降世,闪电一般越过慌乱的南军,马蹄铁掌落脚之处,几乎踩烂那些茫然失措的士兵的脑袋,鲜血和脑浆在马下喷溅,那些因砍杀喷出的鲜血也高高地飞扬起来,让他们如同沐浴在鲜血之中。
戚明漆看不见这些,他将脸埋在厌怀里,死死地搂住厌腰间,生怕被甩出去,耳边只有无数凄厉的哀嚎和嘶吼声,仿佛外面是地狱,厌带着他在地狱火海中穿行,冤魂厉鬼拼命嚎叫着,要将他们拖住留下。
地面潜伏的士兵举着盾牌跃起,挡开南军骑兵,当他们的同伴从后方跟随厌冲锋路过时,每个人都伸出手,被同伴拉上马,最后一个不落地全部上了马。所有人都将马刀或者长枪从旁侧横刺出去,当他们沿着厌开辟的道路往前时,利刃如同收割机,将两侧的敌人划伤、斩断。
厌驱使着战马来到被长枪贯穿的南军面前,减慢速度,猛地从对方胸口中抽出长枪,鲜血如同泉涌喷出,他沐浴在鲜血中,展露出比任何一个地狱恶鬼更要邪恶的面容,将长枪指向下一个待宰的羔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明漆只知道载着他们的战马一直在往前奔跑,仿佛没有任何阻碍,直到周围的嘈杂平息下来,他忽然听见头上传来厌的声音:“小七,我们出来了。”
戚明漆扒着斗篷探出头,越过厌的肩膀往后看,看见他身后被呼啸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披风,像是一面旗帜在雪白的天地间翻涌着,为身后千名将士们,指引归家的方向。
最远处的地方,铁灰色的云层聚集在天回山腰,仿佛都被染上一层血色,天际之下是看不见尽头的重甲骑兵,追赶在他们身后,却因为行军速度迟缓,逐渐被甩开越来越远的距离。
厌几乎满身都沾染着敌人的血,就连那张蚩尤相面具,亦是血迹斑驳。戚明漆和那双镶嵌着红宝石的位置对视了片刻,他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想看一看面具下的脸。
手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戚明漆抬手,将面具掀开一半,露出厌苍白而俊美的面容,他也在专注地盯着戚明漆,依然有种散不开的邪异气质,却温柔地微笑起来。
当戚明漆还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做什么时,厌忽然收紧了搂着他腰间的手臂,让他更加贴近自己,然后凑过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