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谌从警局做完笔录回家,把体检单随手扔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
紧随身后的张言承打量他的居住环境,谢谌甚至从张言承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丝新奇。
不知道哪儿找来的保镖,谢谌尝试和裴墨衍商量把人调走,但裴墨衍以S市的事情为理由,强调张言承一定要贴身保护,就算上厕所或淋浴都要守在门外。
“beta吗?”谢谌从他身上感知不到任何信息素。
“omega。”张言承道。
谢谌怔了怔,“你也吃了抑制剂?”
张言承没说话,而是背对谢谌蹲下身子,微微垂头袒露后颈,腺体处有刺青,刚好完全覆盖软肉。
那是一双展开的翅膀,羽毛十分精致。
谢谌微微眯眼。
“我把腺体挖了。”
“什么?”谢谌诧异。
“为了活命。omega受alpha信息素压迫就会丧失行动力。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产生,我主动挖掉了腺体。”
“但这对身体不是有坏处吗?”就算谢谌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希望割掉自己的腺体,痛到无可奈何才会下意识想要将腺体从身体剥离出来,但事后恢复冷静,该治疗就治疗,该上药就上药。
眼前这个omega比他狠多了。
张言承回头与谢谌对视,他的眉眼是如此深邃,像在诉说许多故事,但嘴上只道了一句:“情况再坏,也没有被alpha控制来得糟糕。”
谢谌沉默一会儿,回应他:“纹得不错。”
独居生活突然被打破,谢谌有些不适应,潜意识里还没把张言承当保镖,反而有种客人来访需要接待的错觉。
他打开冰箱盘算今天的晚饭,“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这话不应该我来问吗?”
“嗯?”谢谌循声回头看到张言承把围裙都系好了,奇怪道:“保镖还兼职保姆吗?”
张言承没做过多解释,只“嗯”了一声。
实际上他签的合约上有一条内容是:不能吃谢谌亲手制作或加热的任何食物或饮品。
虽然不懂老板的用意,但张言承也没多问。张言承开始动手忙活,察觉谢谌想要帮忙,先发制人道:“谢先生,你这样我会为难的。”
谢谌没再说什么,打开客厅电视随便播放一个频道,研究先前拷贝进手机里的数据。
如果警方真从陈侑手机里查到了什么,那说明数据里确实藏有关键信息,只是他错过了,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技术人员。
一筹莫展间,谢谌听到电视内主持人的声音——
“今日下午一点四十一分,A市1区的咖啡馆发生一起故意伤人事件,一个男alpha用刀突袭另一个男alpha的下.体,将其割掉后吞下,并且欲伤害他人。一名男omega出现将凶手制服。随后,医护人员赶到现场,对受害者进行急救。但受害者因失血多过,抢救无效,当场死亡。警方将凶手抓获,做进一步调查。经警察审讯,并通过对凶手做进一步身体检查,发现凶手同样被阉割,确认凶手是一名无性教成员,而此次的故意伤人行为是该教的宣教方式之一。”
“无性教是继变性试剂上市产生的邪.教组织,主张通过阉割的形式消除性别差异,以此达到人人平等的目的。”
“观众朋友们,请尊重个体差异,勿伤害自己或他人,生活中发现疑似无性教成员,务必及时报警处理。”
恶心的画面被电视内容唤起,浮现在谢谌的脑中。他有些反胃,皱眉捂住嘴。
谢谌今天唯一进食的东西就是咖啡,但食欲早就无性教的成员冲淡了,以至于张言承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他都没动几筷子。
张言承察觉到他没胃口,“谢先生,我在烹饪这方面不够精进,可能需要学一段时间。”
张言承出生在边境,从小无依无靠,在那儿没有地位当然吃不到什么珍馐美味,有时候被某组织追杀藏进山林里,吃的还是未经加工的东西,从野果树叶到昆虫生肉。即使现在脱离组织,担任保镖职位,好点儿的老板可能会给他安排伙食,但也有像裴墨衍这种,让他自行解决的。
“你不吃吗?”谢谌见张言承站在他身旁,没有入座的意思。
张言承摇头。
合同条款里写了禁止与谢谌一同进食。
谢谌见裴墨衍毕恭毕敬到这地步,不禁开始好奇报酬,便问:“他给你多少钱让你保护我。”
张言承想了想,合约里貌似没把项列入保密条款,如实道:“5亿。”
嘭——
谢谌的碗掉地上了。
“你说多少?”
就算一斤按照100万来计算,把他按斤称,也不够5亿啊!
“嗯,年薪。”张言承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和米饭。
“还是年薪?!”
“……”
张言承仰头,“对,不含提成。”
“还有提成?!”
“……”
谢谌奇怪道:“你怎么拿提成啊?”
张言承没再说话。
谢谌看着埋头收拾的男omega,他没有丝毫感动,只是觉着裴墨衍的钱真是多到没地方花了,他这条命可没那么值钱。
“不是,我是什么掌握机密的高层人员吗?还是我是独有一项核心技术的科研人员啊?大哥,你至于花5亿吗?还是一年,还有,那个提成是什么东西啊?”
谢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和裴墨衍通话,他反复踱步着,“有这个钱,我们去吃顿好的也行啊。”
随后,他又扶额,有些无奈,“也不是,5亿的饭有没有我不知道,就算有,我估计消化不起。”
电话那头却道:“其实原本想找两个,实行轮班制的,但怕你家里突然多两个人不习惯。”
“……你把人撤了。”谢谌只有这一个诉求。
“撤不了,已经付全款了,就算我把他开了,钱也拿不回来了。”
“我现在又不上班,也不回家,也不拜访亲戚什么的,就连婚礼也推迟了,短时间不会办多人宴会,遇害的几率可以说是几乎为0。”
“真的为0吗?你再好好想想呢?”裴墨衍坐在办公室,用笔头敲敲桌面,看着电脑,面色并不是很好。
他眼珠转动,目光落到合同上。要是谢谌知道原本只用5000万就可以解决的事,花了5亿,那不得冲到办公室来。
“五千万就够了。”签署合同时,张言承端坐在裴墨衍对面,一口回绝了裴墨衍提出的高价报酬。
“5亿,不会少你的。”裴墨衍挑眉,他第一次见到主动少拿钱的人。
张言承也是头一回硬要把钱塞给自己的老板,坚持道:“五千万就够了,这个任务只值这价。”
通过查看个人资料,他保护的不过一个是普通人。而他报价向来是根据任务难度系数决定的,五千万已经是最低标准了。
“看样子你赚的钱已经够多了。”
张言承不语。
“5亿,三天之内打你卡上。”裴墨衍摆手示意秘书送客。
张言承不动,“……”
“在我眼里,你的能力就值这个价。”裴墨衍抬眼,勾唇浅笑着,“再说了,5亿很多吗?”
“好。”
比起见到钱,张言承更希望见到谢谌本人。
他想看看是何等人物,让5亿变得像一根羽毛一样,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头上。
结果大失所望。
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omega,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偶尔分心瞥一眼电视,和不上班啃老的宅男没区别,废物一样。
夜深人静,屋内随着黑暗陷入死寂,张言承面无表情站在谢谌的床边,默默地盯着熟睡的人。
好无聊的保护对象。
好想杀掉。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杀保护对象了,张言承眨了眨眼,在他眼里人命本身不值一文,酬金只能是通过想暗杀保护对象的人数来定。
但总有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对象,在他就任保镖期间风平浪静,就以为平安无事,解除合约。
张言承默认对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便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
无人联想到凶手会是曾经保护死者的人,所有人只会觉得,这是因为失去一个有能力的保镖,才导致的死亡。
张言承没动手,转身走进独立卫生间,但没开灯,只留了一条小缝窥探。
卧室门被二次打开,进入房间的人目标明确,他径直走向床,举起手臂对准谢谌的脑袋,隐约从轮廓可见,手里握着一把枪。
陡然,床头的手机来电。
谢谌迷糊睁眼,借着屏幕的光亮,看到直指自己脑门的枪,接收到真正的噩耗,瞬间睡意全无,寒意如密密麻麻的虫蚁从脚到头侵袭包裹全身,不能呼吸。
千钧一发间,谢谌将对方手腕一折。
嘭——天花板吊灯外的玻璃罩被打穿。
谢谌将人向床上拖拽,同时以手肘的支撑侧身爬起,小腿压在对方的胸膛,膝盖死死抵住脖颈。
手机受系列动作影响掉在地板上,依旧响个不停。
“你是谁?”
“等你死了我就告诉你。”那人的右手被钳制,开不了枪,便趁谢谌不注意,又用左手掏出一把匕首朝谢谌脖子扎去。
谢谌及时后撤躲避致命一击,同时也给了对面活动的机会。
手机铃声没有停止,成为了房内唯一光源。他们站在微光中对峙着,看不清彼此五官,不敢有丝毫松懈。
谢谌手无寸铁,处于劣势。
“我们认识吗?你会不会找错人了。”
那人缓缓举起手枪再次指向谢谌,“陈侑不是你杀的吗?”
谢谌沉默几秒,“陈侑?我看新闻说是野党杀的,和我没关……”
“别装了,拷贝陈侑手机的数据就没想到会留下记录吗?你手机早就成了最好的追踪器,不然我也不会找到这儿来。”
“你说什么?”谢谌脸色大变,即使由于光线,室内可见度很低,但他的声线变化也已经出卖了他。
“虽然,他让我们不要动你,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他?他是谁?
谢谌想张口问清楚,又听见一句。
“086,这两年过得习惯吗?”
谢谌瞬间大脑宕机,如临冰窖,凝固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身体失去运作能力。
他察觉谢谌僵在原地便得意地笑了起来,手指发力扣动扳机,还未正式开枪,耳边传来另一个阴戾的人声。
“反派死于话多,不是吗?”
“!”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转头,脖子像有冰块沿着皮肤横向划过,凉嗖嗖的,这股凉意渗透到心里。
人体像一只被摇晃过酒瓶,生命如酒水涌出,尽数喷射在了谢谌脸上。只是光线太过黯淡,血没有往日的鲜红。
谢谌就太过震惊,忽略了从某处走来的张言承,直到眼睛被血浸染得发疼,嘴里尝到了腥臭味,才反应过来,吐掉飞溅进嘴巴里的人血。
张言承手一松,人直接倒地。
谢谌上前跪在地上把人拎起来,猛烈摇晃断气的尸体,声线颤抖,“你说什么?”
灯被张言承打开,一切重现光明之时,惨状暴露无遗。谢谌跪在血泊之间,他趋近疯狂地吼叫道:“你说什么!回答我!!”
人已停止呼吸,血还在从伤口流淌至地板,夹在肉里白骨随脑袋的剧烈摇晃活动着,好比买的劣质手办娃娃,头身没衔接好,随时可以将脑袋摘下。
谢谌捂住出血口,反复追问好几遍,就算吼得声音嘶哑也得不到回答,只能无奈地松手。
懈力的一刹那,尸体顺着重力滑下去再次撞到地板发出咚的声响,他的眼珠还盯着谢谌,像在嘲笑方才无能的审讯。
张言承站在一旁,持续打量着垂头的谢谌。
“尸体。”
谢谌缓缓抬头,血水顺着额头流淌,像有生命力般恣意生长,犹如一条条攀附在冷白皮肤上的赤红色藤蔓。
他用手背擦了擦快要钻进眼眶的血,眼眶里还有晕染的红,漆黑的眸子在绛红色间无比澄明。
“你能处理好吧?”
张言承愣了一秒,“当然。”他扛起尸体就朝外走。
期间,手机铃声就没有停过,即使谢谌没有接听,通话被自动挂断,对方也会执着地选择重新拨打,直至现在。
当谢谌看到来电显示表情平静至极。
“一直打,很吵。”谢谌接通电话。
“想确认你是睡太死了,还是早就死了。”
屋内血腥味太重,谢谌走近窗户去透气,这才注意到打开的玻璃窗,难怪今晚开了空调还觉得热。
“现在确认了,滚吧。”
谢谌按了按眉心,背过身去,靠在玻璃窗上,低头盯着自己衣服上的血迹。
“你电话接晚了——”
“什……”
“我亲自来确认了。”
最后一句话听得真切,不像是通过通讯设备传来的。谢谌猛然转头,人脸近在咫尺,撞上再熟悉不过的眼,嘴角触碰到湿热。
谢谌当即明白那是什么,迅速拉开距离,看清又爬窗户进来的周言晁,对方显然没料到这次亲密接触,也是一脸错愕。
谢谌目光停在对方嘴唇刚沾的那抹红上,用手背大力揉搓自己的嘴角。
这人不应该在S市吗?
“原本只想亲你脸的,是你偏头了。”周言晁效仿谢谌也擦嘴。
“这次也想帮我舔干净吗?”谢谌冷脸道:“你来啊。”
他就不信……
下一秒,周言晁迈步上前,扶住谢谌的后颈,凑上前的同时伸出舌尖,朝他的脸舔了一口。
嗡——
谢谌脑中盘旋着类似对讲机的啸叫,那小块皮肤湿乎乎的,不同于鲜血击打在脸上……而是过分的轻柔……
谢谌没养过也没亲近过任何宠物,他联想不出任何动物的舔舐,反而觉得是什么滑腻的无脊椎动物粘黏着皮肤。
周言晁周身的信息素很淡,但由于谢谌存在身体缺陷,他轻易从血腥味中捕捉到那一抹糟心的味道。
谢谌找到贴切的形容,是雨后从湿软的土壤里钻出来的一条蚯蚓。
恶心。
他真的在舔。
疯子!
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