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钟付云凯将肖宁和宫默带到了法院门口,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门口果然没有聚集的记者。
宫默先行下车,搀住肖宁的胳膊将其带出车。进行了几次手术,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但要行动自如还需要些时间。肖宁的出院时间本来定在下周,但因为齐枫车祸案庭审,便跟医院沟通后定了今天出院,之后在家修养即可。
付云凯从后备箱拿出备好的轮椅,放到肖宁面前撑开:“小宁,这段时间你就将就着,嗯,这个呢,比较方便,医生也比较推荐…”
“哥,我知道。没关系,在医院习惯了。”肖宁打断他的话,扶住轮椅把手坐了下来,对面前的两人笑笑,示意他们放心。
“那行,咱们赶紧进去。”
庭审还未到开始的时间,又是非公开的,所以人并不多。宫默推着肖宁进去的时候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因为考虑到肖宁的身体原因,并不作为此案的证人出席,而只过来旁听。双方代表已经入席,原告方是保姆车司机的家属——一位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和J娱乐公司的律师代表。被告席则是卡车司机的代表律师,这人约三十七八的年纪,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但只要在北元市法律圈混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此人名叫冯彼得,留洋派,长袖善舞,打官司颇有一套。冯彼得不屑伸张正义那一套虚名,唯利是图,名声虽不好评价,但颇受上层阶级人士器重,几乎是这些有钱人的御用律师。而他出现在这里很是让人犯嘀咕。
付云凯和宫默将肖宁安置到旁听席的后排座位上,分坐在肖宁两侧。
“小宁,你……”宫默侧过身子对肖宁说话,话说到一半,突然看着肖宁身后的方向皱起了眉头。最后一排有个人带着黑色的鸭舌帽,鬼鬼祟祟地正将藏在袖子里的摄像头对准肖宁他们的方向。看到宫默似乎发现了自己,那人赶忙扭过身子,做贼心虚地压低了帽檐。
“凯哥,”宫默叫了付云凯,然后指指那个可疑的男子。付云凯回头看去,立刻认出男子,他名叫齐东,是一名狗仔,专门挖掘明星的八卦事,手段恶劣,在圈里可谓臭名昭著。今天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竟然混了进来。付云凯心领神会,立刻站起身,越过联排的座位,走到那人身边。齐东看到他过来,忙不迭地捏紧了袖口,赔笑道:“凯哥,好巧哈。呵呵……”
“哼,是挺巧。”付云凯没好气地说,“开个价。”
齐东嘿嘿一笑,放松下来,“哎呦,凯哥,你看我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嘛。”
“少TM废话,我站在这跟你说这么多,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被轰出去还是老实待在这,用我替你选?”
齐东目光闪烁,紧握的袖口放松了些。
“在这的其他人你想怎么拍怎么拍,庭审情况想怎么编排怎么编排。但是我艺人的情况还不用你操心。”
齐东眨眨眼,“那不摔我镜头?”
“我只要你的料里没有我艺人的照片。”
齐东啧了啧嘴,“成!”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当着付云凯的面将几张肖宁的照片删掉,末了还晃晃手机。几分钟后,手机传来一则收款提示,他挑挑眉,“谢凯哥~”
只是付云凯高估了这人的德行,当事后微博上肖宁坐着轮椅被推出法院门的背影出现在娱乐版块时,付云凯咬牙切齿,差点摔了手机,“齐东这个狗东西!妈的,我迟早弄死他!”而齐东则颇为得意,美其名曰“兵不厌诈”,并且发表了无赖言论:“那些钱也就够买个正面的,况且我没在里面拍,已经算是赠送了。”
“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
审判长宣布案由后,要求被告出庭。
被带进来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方正脸,络腮胡,头发浓密,夹杂着些些白发,五官硬朗,皮肤黝黑,看起来不像汉族。他身型不高但健壮有力,一看便是做惯了劳力的人。原告席位的妇人看到他进来,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甚至激动地几乎站起来。审判长立刻要求其安静,妇人羞愧愤恨地坐回去,早已红肿的眼睛又再次蓄满了泪水。
肖宁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到夺去齐枫生命的“杀人犯”出现后在眼前,胸腔内升腾起的怒火将他灼烧地几乎要窒息,他双手紧紧扣住膝盖,强压住不适,但终究没忍住,这火焰从胸腔经呼吸道冲到嗓子眼,使得肖宁剧烈地咳起来。这一咳更加重了胸部的疼痛感,刺激地肖宁双眼发红,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水。
“小宁!”宫默慌张地拍着肖宁的后背,“没事吧!”
肖宁面色难看地摆摆手,想要回答宫默,可张嘴瞬间吸入的空气又导致一连串的急重的咳声。
“凯哥,要不我先带小宁离开吧。”宫默焦急地说,想要将肖宁扶起。但肖宁拼命地摇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他喘着粗气说:“不,我不走,我要知道结果。”
“可,”宫默叹了口气,将手边的矿泉水打开递给肖宁,“好,喝点水缓一缓。”
后排一系列不寻常的动静,使得不少人扭头看过来。被告席的男人下意识地抬头,在看到肖宁后仿佛愣了一下,但转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表情,低下了头。
对于此案被告因为近二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长行程疲劳驾驶,交通肇事罪基本已是板上钉钉,只是因为道路检修但只给出模糊方案,而迫使重型车辆和小型车在无明显标识的小道上行驶,交管部门所要承担的责任以及责任方判定则费了些功夫。而冯彼得对于其委托方应付的责任未进行任何辩驳,安静程度比他出现在这里更让人难以置信。直到临近庭审结束,冯彼得突然提出申请,要在庭上播放一段录像。
“录像是否与本案的审理及后续判定有直接或间接关系?”审判长问。
“是的,审判长。”
冯彼得将u盘交给书记员,随后电视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空阔的房间,白墙,白色的围布,很明显是病房,镜头对准了病房内的一张病床。接着镜头拉近,病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戴着棕色的毛线帽,不想他这个年龄的小孩那样总是胖嘟嘟的,他的脸瘦削且苍白,两颊甚至凹陷了下去,嘴唇也全无血色,看起来十分虚弱。此刻他正闭着眼睛睡觉,但眉头紧皱,头时不时扭动着,似乎病痛追到了他的梦中,让他不得安宁。
被告席上的男人看到画面中的人后,脸上出现怪异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冯彼得,情绪激动起来,两侧的警卫一把把他摁回座位上。冯彼得只淡淡地看他一眼,全然不受影响。
电视画面切换到下个场景,小男孩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着,突然他将身子侧向一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身边的人忙边用便盆接着便焦急地拍着他的后背。画面一黑,又到了下一个场景,小男孩斜靠在病床上,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镜头,镜头外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小男孩嘴角委屈地耷拉下来,带着哭腔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爸爸……”
“画面中的孩子今年九岁,”影像结束,冯彼得便用悲痛惋惜地语气说道,“九岁的年纪啊,最快活最淘气,本该蹦跳着四处撒野的年纪。可他却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活动的范围不过是医院那一方寸地方,日日受着化疗的痛苦。为什么?因为他得了白血病,世界上最可怕的疾病之一。他从小便没了母亲,跟他的父亲相依为命,而他的父亲因为化疗住院等高昂的费用没日没夜地跑车,稍有空闲也是在医院寸步不离地照顾。”
“正常人哪里能受得了?但是能有什么办法?一放松自己的儿子就要没命,身为人父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出错了,这个父亲犯了个法律上的大错,他因为自己身体的透支和某些不可控的外在因素,撞死了人。”
旁听席上发出嗡嗡的议论声,结论显而易见。
“这个可怜孩子的父亲,那个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父亲,便是我的当事人。”冯彼得将手指向早已红了眼眶的男人,“我的当事人对他所带给伤亡者及其亲属的痛苦感到非常悔恨,他恨不得结束生命来偿还。但是,”冯彼得将目光看向旁听席的听众,“他能吗?如果他死了,坐牢了,那可怜的孩子谁来照顾?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就这样被放弃吗?”
冯彼得声情并茂的语调在法庭这小小的空间中飘荡着,宫默面色复杂地看向肖宁,肖宁表情凝重,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所说的这些并不是要为我的当事人开脱,我只是陈述事实,并希望本案的判决能在遵守法律法规的基础上,保留更多的人性化,因为我们都没有权利能扼杀一条生命,即使这条生命在许多人看来已经岌岌可危。”
经过休庭开庭一系列流程后,审判长对案件做出判决。
“被告休加林因违反交通法致两死一伤,构成交通肇事罪。因其无刑事赔偿能力,因此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零三个月。但鉴于其个人特殊情况特需,缓期执行,延缓期限视现实发展情况而定。……”
回程的路上,肖宁魂不守舍,出神地斜靠在座位上。
“哥,”肖宁语气低沉地说,“是不是所有人都没有错?”
“小宁……”
“有错的是我,错的只有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