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是后来才知道盛诀单独见过桑禾,这也罢,主要是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
家中长辈忌日,江叙不得已随江廷和他所谓的新妻子前去墓园祭拜。
江叙与盛诀走在队伍的后面。
盛诀最先挑起矛盾,“你难道不好奇我跟她说什么了吗?”
江叙无畏惯了,对待不在意的事情态度总是懒散无常,他漫不经心地说:“说什么?”
“你喜欢她?”这句话是问句。
尽管盛诀很早以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江叙不屑地笑出声,“就说这个?”
他喜欢桑禾的事情,桑禾自己本身也能感受到。只是两人都默契地没说开。
盛诀说:“这话我是问你,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江叙喜欢桑禾这件事情,身边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哥们都知道,六班一些同学也能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学校这方面管得严,大家都没有搬到台面上说,没有实际关系的事,就算说了也是属于造谣,对任何人都没有半分好处。
江叙唇边挂着轻蔑的笑,至今为此盛诀说的话他都不在意。
对于江叙的反应,盛诀更加胸有成竹了。
“我把你的所有事情都和她说了,包括当年你母亲抢走父亲,让我们母子二人在外吃尽苦头。”
话落,江叙唇边的弧度才僵硬地慢慢回归于平常,眉梢方才带起的清风明月也都一一褪去。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早已狰狞的血肉模糊。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和我母亲在外吃过的苦,你也永远不会懂我们的今日有多么来之不易。”
盛诀死死地攥紧了手里提着的香烛,看着愈发走远的江廷和母亲,他看着前方踏入墓园的石板台阶,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对江叙说:“前面就是爷爷奶奶的墓地,你不过是个外人,你确定还要往前走?”
江叙那狭窄的眼皮往下垂着,压低了后出现两道不太明显的褶痕,浓郁的低垂的睫毛掩盖了他惶恐的神色,不过一会儿,他抬起头正面迎上盛诀那自信慢慢的目光。
“好歹我也叫了他几年父亲,是他亲眼看着的长大的亲生儿子,十几年的感情多少比你几年的多些。”
江叙讥笑,“其实你也不过如此,道貌岸颜的伪君子。”
江叙越过了盛诀,那一瞬的澎拜似乎也越过了曾经幼稚地在餐桌上甩脸色,不由分说地扔筷子与辱骂伦理的自己。
江叙是江廷的儿子,即便是私生子,骨子里也流着江家的血。江叙的母亲才是江廷第一任明媒正娶的妻子,说得通俗点,未婚先孕,孕后才结发为夫妻。
盛诀的母亲没有做错,盛诀也没有错。孩子不是一个人造出来的。
当年如果江廷选择了盛诀的母亲拒绝联姻,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不论是江叙还是盛诀,以及两位母亲,在当年的这场婚姻中都属于受害者。
“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跟上。”
刻意放缓脚步的妇女渐渐地落在了队伍的后边,沉声提醒身后缓慢走动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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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叙越是表现得不在意,晚上睡觉越是辗转反侧。
他会在意盛诀对桑禾说一些关于他不好的事情,让桑禾对他产生别样的看法,甚至是比第一印象还要难言。
江叙心有顾虑,还是决定给桑禾打电话问一下,不然这心里闹得整晚都睡不好。
这个时间点,桑禾还没有睡,看到江叙的来电,她接通电话后就是一阵沉默。
以江叙的性子,这会儿找她有事一定是闲话,她懒得搭理。
江叙那边也是沉默。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桑禾觉得诡异,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毕竟江叙以前没有大晚上地给她打电话过,有什么事情白天都说得差不多了。
桑禾轻轻地吸了口气,不由得有些捉急,“你要是被绑架了就咳两声。”
被绑架了封嘴说不出话,但是喉咙可以发出声音。
“你想什么呢?”
江叙被桑禾的脑回路给气笑了,她就不能盼他点好,还绑架,学霸的思路真清奇。不过,她可以怼他的概率会高些,存心气他的。
桑禾一手整理着被褥,侧身坐在床边把双腿伸进被窝里,她另只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沉默许久。
桑禾等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愈发觉得江叙今晚很闲,肯定是她给他布置的作业不够多,有必要适当加点量。
“你不说话我就挂了。”桑禾原本是准备睡觉了的,因为接了江叙这通电话,倒还耽搁了她的休息时间。
“别。”
一说到要挂电话,江叙整个人瞬间就回神了,他也精准地感觉到桑禾的不耐烦。
江叙没了底气,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无辜者的柔弱,“我是想问你,盛诀私下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盛诀?”
桑禾对无关紧要的人或事都不会太放心上,转头就忘,江叙一提这名,她就有印象了。
桑禾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江叙愣了下,盛诀跟他说的那些,其实都是他不愿意让桑禾看到的。
他不想让桑禾觉得他可怜。
“其实也没说什么。”江叙试图掩盖,“反正不论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就对了,桑禾,我不喜欢他。”
“哦。”桑禾没有太大反应。
听筒里传来了被褥磨蹭的声音,桑禾大概是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过了两秒,江叙才缓缓地说:“桑禾,你不要跟他做朋友。”
江叙清楚,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超越了他和桑禾之间的关系,过分逾矩。
没有人会喜欢别人侵犯自己的隐私,当然,喜欢自由的人也不会喜欢被人约束,素来独行的人,其实并不喜欢别人带有祈求性的要求自己去做任何事情。
性质变了,关系也就变了。
“你管我交朋友?”桑禾不可思议地反问,随后她又轻笑了声,“你还是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桑禾毫不犹豫地切了电话。
江叙看着被挂断的通话界面自动返回到聊天框,桑禾大概是又觉得她幼稚了。
就像小时候班级里一些同学,刚开始玩得好好的后面闹矛盾,这个同学跟那个同学说“不要跟他玩”,群体孤立。另个同学又跟那个同学说“我只是假假地和他玩”,虚假友谊。
而江叙呢,只是单纯不喜欢盛诀。
江叙不否认盛诀的优秀,可是他害怕,害怕桑禾会被盛诀吸引。
尽管江叙没有以前那么混,成绩也不是慢慢地靠前了,可是距离桑禾和盛诀那样的榜首级别的人物,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在差生眼里,学霸就是一个团体。学霸看不起差生,老师也不屑管教差生。
桑禾有时候给江叙上课的时候,也会说“这道题不是做过了吗怎么还做错,你怎么那么笨”,遇到一些基础题她又会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她一边嫌弃他笨,一边极其有耐心地重复给他讲好几遍,直到他能理解为止。
但如果是对于盛诀呢,桑禾肯定会说“你真厉害,这你都会”“我认为你是个很优秀的人”。这种叫慕强。她喜欢比她强大的人。
不喜欢幼稚的人。
江叙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卧室的灯穿着件单薄的睡衣去阳台吹风冷静一下。
这下好了,他更加睡不着了。
桑禾也不例外,她最近睡眠有些困难,白天很容易犯困,晚上按时躺在床上要许久才能入睡。意识模模糊糊的,大概是后半夜才彻底睡过去,次日醒来身上也没什么精神。
桑禾迟到了,因为忘记戴校牌被学生会记了名字。
他们在统计请假人数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句“那个谁今天也请假了”,旁人随口接了句不逃课算好的了。
在学校里私底下会用“那个谁”称呼某个人,并且还都知道指的是谁。桑禾看了眼名字,可不就是江叙。
不过,他请假做什么?
八成是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玩了。
桑禾回教室的路上,经过江叙的班级余光瞥见一团乌泱泱的黑,几个男生被罚站在门口挨训,里面就有几张熟面孔,方洛里和余安,桑禾是认得的,跟江叙一起玩的朋友。
狐朋狗友都在,江叙不在,这还挺让桑禾惊讶的。
一整天下来桑禾都有些不在状态,给姜栀上完课后她就坐司机的车回去。
天还是亮的,按照以往这会到家时天都黑得差不多了。
桑禾今天手机很安静,到底是有些不放心,她只好给江叙打了通电话。
打了三次,电话才接。
桑禾态度冷冰冰的,“你在闹什么脾气?”
又是不来上课又是不接电话的。
对面安静好一会儿,传来柔软布料摩擦的窣窣动静,伴随着一道不太明显的轻喃声,像餍足又像是感叹,又有点像带有某种意味的呻吟。
“嗯……”他嗓音很哑,就像废弃小区锈迹斑斑的电线杆被风吹刮吱嘎的尖锐响声,“桑禾……我不舒服。”
桑禾顿了下,听出了江叙的难捱,她嗓音温柔了下来,“你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哪都不舒服……”
“吃药了吗?”
“什么?”
他或许是真迷糊了。
桑禾只好叮嘱他,“我现在过去,你等会儿给我开门。”
“听不清楚。”江叙的嗓音越来越弱,彻底没了力气。
桑禾:“……”
桑禾记忆力好,搭公交直奔江叙住的小区,跟保安沟通绊了两句她才进来。
桑禾站在门外摁铃一分钟,江叙才拖着身体来开门。
桑禾脚还迈进门,江叙整个人突然往前倒,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撞,他全身重力压在她身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打底衫,桑禾感觉到了江叙的异常体温,再摸一下额头,煎鸡蛋也不在话下。
烧成这样……
桑禾把江叙推进去关上门,她力气不算特别娇弱,搀扶一个高个子也没问题。
桑禾把江叙放沙发上让他靠着,他脸都烧红了,再继续下去人都能烧傻。
桑禾翻了遍江叙家里都没有找出医药箱,体温针和布洛芬倒是有,测过体温好她去洗手间里拿了两条毛巾给江叙物理降温。
他什么都不知道,闭着眼睛做什么都配合。
从三十八降到三十七度三,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
夜深了,江叙烧退了下去。
桑禾煮了一小锅白米粥,里面放了一些剁碎的煮熟后的娃娃菜搅拌,米粥煮得很烂,加了盐后香味慢慢地就飘了出来。
桑禾把江叙叫醒让他起来喝粥,他还有点晕,病殃殃地趴在沙发上,下巴垫才抱枕上,半张脸也埋在抱枕里,他眼睛掀开一条缝,看清蹲在旁边的女孩,失散的眼睛才有了点亮光。
“桑禾。”
江叙的声音还是有些嘶哑,能听清他的吐字。
桑禾身上还穿着校服,短发随意地盘成个丸子头,袖管卷到手肘的位置,手里端着一香甜的蔬菜粥。
桑禾板着脸,态度还算温柔,“先把粥喝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喝点暖暖胃,然后再把冲剂喝了。”
江叙愣了下,乖乖地照做。
他接过桑禾手里的碗,拇指摁着勺子仰头一股脑就把那碗热粥给喝了。
那是刚出锅没多久的蔬菜粥,还不是适合食用的温度。
见江叙没什么感觉,一口都没剩,桑禾又把已经泡好的冲剂递给江叙。
女孩就这么乖巧地蹲在他身边,用着一种带有诱哄的语气同他说话,手里端着一杯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糖水还是毒药,他二话不说地接过仰头就喝了,又甜又苦的,味道有些怪,江叙不禁皱眉。
桑禾将碗碟放在茶几上,脸色变了又变,蹿起来的一股火在对上江叙那双惨兮兮的满是无辜的眼眸,瞬间就没了气。
“这么大个人都照顾不好自己,发烧了也不知道自己去医院。”桑禾用掌心贴着江叙的脸感受了下温度,明显能感受到他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脸颊温温的没那么烫手。
她依旧在训斥,凶巴巴地,“我要是晚一点来,你就变成脑残了。”
而江叙倒是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侧过头蹭了蹭她的手,低下眼的那一瞬间眼眶微微发红。
“以前没人管我。”
自从家变得不像家之后,再也没有人管过他,偶尔小病都是硬抗过去的,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这次的确不一样了。
桑禾没有说话,心软似地重新拿了体温计怼他嘴里,“再量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