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中标的竞拍者也通过小门，出现在了剧本生成室，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与两个搭档同时出现。他们跟刚才绅士打扮的人差不多，都是黑色西装加一副苍白假面具，一丝个人特色都没有。他们径直走到哭惨了的弥华身边，两个人沉默地在小推车上的一堆工具里挑拣。

这个场面有点像过年前杀年猪，可是身为一只有思想、感情丰富的“年猪”，弥华现在叫喊得比猪惨烈多了。

“救命！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画画——”

他一喊出那个名字，商奇明显是有触动的，他脸色阴沉了几分，转向两位客人时，又切换成了模板式的微笑，“没有趁手的工具吗？两位都是我们的长期注册会员，我可以提供内部工具库。”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出声，冲着商奇点点头。他走到墙边，从原本没有一丝缝隙的墙面上拉开了一扇门，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里头是个小黑屋，站着一个复制体薄曼，她一身劲爆的清凉皮衣皮短裙，几节黑色灿亮的皮质衣料紧紧箍在身上。

何贞忍不住打了声口哨，“讲真，薄曼除了脾气臭，尖锐刻薄之外，这副皮囊我是真喜欢。”

梅辛怡被绑在旁边无语，“……你的脑子坏了，你被嫖来买去地习惯了，所以不管看啥都是物化一切的眼光。”

何贞随口吐槽，“那也不能怪我，我们这个时代就是啥都能买、买人卖人的时代，那难免就是会物化一切东西嘛。”

薄曼推了一只新的小推车出现，这次上面的工具明显升级了，不再是做木工活一样的短锯、锤子和电钻，而是一些电子铳、喷火筒之类的高端武器。

弥华瞳孔地震，从尖叫变成了痛骂，“用得着吗？我只是一副血肉之躯，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太隆重了？！”

“是有一点。”商奇竟然有来有回地开始了一段对话，他嘴角噙着的笑意促狭而幽默，“但你的感受不是重点，我们的客户的感受才是，一切都是为了让肢解你的人拥有更好的体验。没办法，我们就是一切以甲方为本，时刻关注服务质量。”

“等一下！”何贞猛然醒悟了过来，脱口而出，“这不是副本剧情，这是快穿公司的业务！”

梅辛怡也恍然，然后就是惊叫，“什么？！你的意思是，公司把自己制造出来的这些NPC拿出去卖？让人随便嚯嚯？”

何贞的眼光雪亮，震惊地看过来，“我想，他们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出售进入副本的门票，就像之前在相思铐副本里的团建活动一样，那次大概就是一次超前体验，现在就算是买卖开张，项目正式启动了。”

梅辛怡一脸的惊恐，“他们竟然在主世界里搞这种骇人听闻的买卖？”

“我都说了，这是个买人卖人的时代，什么东西都能出售变现，器官、生命、时间、能量，还有记忆。”

“总结得很好嘛。”商奇抱着双臂听了半天，并且还给她们鼓了鼓掌，“进步得很快，按照这个速度，你们很快就能晋升成本公司的高级员工了。”

何贞轻轻呸了一声，“恐怕有点难啊，你们对高级员工的需求是人形工具加人形武器，不能有同理心，不能有羞耻心，更重要的是摒弃人性，残忍冷酷像个畜生。我们的修为还是太浅了，不符合你的要求。”

梅辛怡跟着补刀，“何止啊，畜生只是按照天性行事，兽性只是本能，没有善恶的区分。他们不一样，不够邪恶的事，他们还不屑于干呢。”

他们互相语言攻击，那两个注册会员就站在旁边看着，慢慢地失去了耐心，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开口：“什么时候开始？还要等多久？”

他的声音一发出，梅辛怡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稔，抬头眯眼，仔细凝视着他，“我好像认识这个声音……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何贞沉默了一下，脸色一僵，“他是星盘区的区长，上次在相思铐里有一面之缘，能不熟悉吗。”

“！”梅辛怡现在只剩震惊，无语地瞪着眼前的场面。

商奇轻叹一声，“本来还想要留下你们的，毕竟我们一直缺少新鲜血液，培养一个优秀的穿越者前期花销太多了。但是你们未免太不识相了，不知道看破不说破吗？现在我也只能销毁你们了。”

弥华的惨叫声又在室内响起，这次伴随着更多的咒骂，他挺了蛮久的时间，把一切能想到的骂街语言都吐尽了，最后被自己的鲜血窒息，在血沫喷涌的场景里归于死寂。

区长先生与自己的搭档——应该是他的助理或者秘书，丢下了手里的电子铳和喷火器，留下了一具糊焦烂啃的残骸，两人照旧从小门离开了。

商奇走到下一个座位，这回轮到了已经惊恐到麻木的柳絮，她刚才还在哭，现在似乎哭干了眼泪，抬着一张略显浮肿的脸，声音嘶哑到失去了自己的音色，“快点开始吧，能不能给我一个痛快？”

商奇一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忽然涌起一股兴味，“你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吗？你自愿将幸运体质送给小伙伴，那次之后我就成全了你，我特意把你的剧本修改得很倒霉，这样就实现了你的愿望，我真的把你的幸运体质送给别人了。”

她麻木地一抬眼，并没有如同商奇预料当中的激动，反而相当淡然，“那画画收到了我的礼物了吗？她真的有变幸运吗？”

何贞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想多了，他只能控制这个小世界内的事，外面的主世界就不归他管了，他骗了你。”

“原来是这样……”也不知道是惊恐到极限，突破了情感的阈值，还是哀莫大于心死，柳絮现在极度平静，面对商奇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恐惧，“那你现在欠我的，把我的幸运体质还给我。”

商奇没忍住乐了，戏弄的眼光，像在看一只小老鼠，“我欠你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的模样、身份、特色、性格……全部都是我编辑的，我就是你的父亲。”

“那你真是个好爸爸啊。”柳絮讽刺地感叹一句。

“出现了梅梅，”就连何贞，都忍不住为他的不要脸惊叹，“我竟然真的找到比我的亲爹更差的爹了，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梅辛怡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你……跟姽婳也是这么说的吗？你也要当她的爹吗？那怪不得她把你打成这个德行。”

柳絮微微拧过头，麻木的眼光里隐藏着一点光亮，“画画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会回来找我们的。”

商奇终于流露出一分浮躁，“对，她是回来了！那又有什么用？就跟你想的一样，她在外面历经了无数，得到了力量，现在变成了一只怪物。但是那又如何？在我眼前，她依然还是那个套着纸袋的小孩儿。”

墙面上长条状的显示屏猛然爆开，灿亮的火花四射，整面双面镜子墙霎时碎裂，尖锐的菱形碎片飞溅，四处都是血与火，暴戾的惊悚余音还未止息，现在暴乱的交响曲又开始演奏。

镜面之后的空间也暴露出来，那是一间纯白色装潢优良的会议室，和破旧的老式公寓楼完全不匹配，里面摆放着几排工学椅和独立显示器，现在座位上都坐满了人。惊变之下，那些衣冠禽兽们都忙着抱头鼠窜，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听说你要当我的爹？”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从纷乱的背景音中脱颖而出，那不是类人的生物，它的形体庞然耸立，喉中的呢喃也如同一首死亡歌谣。浑身鳞片幽然，晃过鬼火般的幽泽，身后血藤摇摆，那些细细的触肢竟然优雅轻巧地起舞，肃然间，一团怪形从阴影中出现。

姽婳此刻全面解放了自己的妖形，她怪异，但又美妙；鳞片冰冷，然而恨意炽热；造型充满了凛冽的惊悚，半人半妖，难以描摹。

看到她，商奇面部的青筋抽动了几下，他的精神到神情都紧绷起来，但不是纯粹的愤怒或者紧张，而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包含着兴奋与怀念，甚至还有几分快乐。

商奇又提了提自己的礼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对着庞大的姽婳做了个虚空拥抱的姿势，“我的小乖乖，又见面了。”

姽婳上半截人形大半隐藏在阴影里，她微微前倾，右眼的妖纹闪烁而过，能隐约瞧出她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四蹄往前迈动，逐渐出现了自己兽形的胴体。

“老师，你喜欢我现在的模样吗？”

商奇的眼光快速移动，上下扫视着她。因为她现在太巨大了，甚至没法收拢进他的视线内，他摇摇头，脸部紧绷起来，“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你小时候的样子。”

“我知道。”姽婳幽然笑了起来，“就是因为知道你不喜欢，我才选择变成这样的，我就是故意的。”

商奇跟着回了一个微笑，“淘气。”

“你刚才说，你要当我的爹？”姽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句，随着缓慢前进，她已经大半出现在了光中，巨大的兽类形体遍体黝黑，闪烁着幽微的光泽，上半截裸露出人形的苍白□□，让这只皮囊不仅没有丝毫色/欲冲动，反而看一眼尽显诡谲，有一种非人非兽的悖逆感。

“难道我不是吗？”商奇反问了一句，朝着她招了招手，姿态就跟当年一样，就像在对待一个小朋友似的。

“老师，我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儿了，我已经几万岁了。我在你老人家亲手制作的副本里，不知道度过了多少春秋，经过了许多的年月，看遍了沧海桑田，世态变更。”

商奇也不意外，他还张着手，保持着呼唤她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身侧，“就算你几万岁了，在我看来还是当年跟着我的小豆丁，还是那个被我抱在怀里的画画。”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姽婳不自觉地转移目光，忽然定住了，她不可思议地死死凝视着他身侧，那里正站着一个不丁点大小的孩子，穿着件深蓝色宽松罩衣，头上却套着一只牛皮纸袋，眼睛的位置戳了两个洞，露出一双并不太对称的圆亮眼睛。

商奇轻轻伸手，隔着纸袋抚摸着小孩儿的脑袋，“你还记得自己的模样吗？你小的时候就喜欢抓着我，经常把老师的裤脚抓得皱皱巴巴的。你哭起来的声音特别另类，像只幼猫在讨食，一刻都离不开人，只要我不在你的视线里，你就哭嚷着到处找我。”

感觉到一侧几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姽婳多少有点尴尬，但她没有因此就乱了阵脚，迅速将话题拉扯回到正题，“是，我天生面部畸形，世界遗弃了我，你把我捡回来的。但是你捡我干什么？是因为你好心吗？不是，你在用我做实验。”

商奇一耸肩，“看看你现在，说得上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你生活富足，不缺乐趣，生命漫长，身为万妖之祖，仆从万千，活得还不够好吗？”

姽婳垂下头，仅用了一句话完成暴杀，“我活得这么好，那我们换换，你干吗？”

他静静不语，换成姽婳幽然一笑，“你当然不干了，你怎么肯从主人变成狗呢？”

“你还记得柳絮吗？”商奇忽然走到了被捆绑的柳絮身边，轻轻捏着她一侧肩膀，展示给姽婳看，“小时候，你们最亲近了，每天玩在一起。”

他继续往前，走到了格物与云舒面前，指着他们两个，“还有这两个，是你的吃饭搭子，天天约定好在食堂碰面。所以你走后，我就把他们两个固定在食堂，让他们永远离不开。”

“这个人，他是第一个教你撒谎的人。”商奇继续往前，停留在计寒身边，指着躺椅上的青年，“为了惩罚他，我就把他的剧本改成了谎言之王，让他从此说不出一句真话。”

他一路往前，经过了不同的副本NPC身边：

“17号唐璃砂，你说她是个经常送你玩具的大姐姐，你很喜欢她，于是我就把她永远定格在玩具工厂里，从生干到死，再从死做到生。”

“最可恶的，是52号竹筠，他竟然想带着你私奔！他就是伊甸园里的蛇，他教给你什么是伦常，改变了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所以我专门为他设计了无计其数的死法，他每天都可以换一种，惨死过一次又一次。”

听他说了这么久，姽婳都有点疲倦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NPC是你送给我的玩具？我可以转身逃跑，但是我的过去永远在这里，跟这些NPC一起，永远捏在你的手里？”

“你还记得元迟吗？”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将姽婳彻底震惊当场，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