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焦黑的残骸里,顺脚把挡路的障碍踢开。梅辛怡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外表,抬手在碳化的门板上敲了敲,呛咳着喊:“出来吧!咳咳,都已经结束了。”
吱呀一声,已经有些融化的门板从里面打开,何贞小心翼翼往外瞥了一眼,看见遍地焦骸狰狞怪状,满目残破,飘飞着浮尘。何贞比划着竖起大拇指,由衷夸奖了一句:“还得是你。”
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何贞忽然问了一句题外话:“你说,这些不会也要我们打扫吧?一会儿薄曼上来,不会又直接开喷,臭骂我们一顿吧?”
梅辛怡开始时没在意,“你还怕她开喷吗?”
“说的对。”何贞是真的觉得有道理,“我们为什么要在意薄曼呢?直接干掉她不就行了?反正她也是个投影而已。”
梅辛怡脚底一停,她凝视着墙上的垃圾翻斗。金属把手也已经在刚才的烈焰中碳化了,变成一道黑黢黢的长条。
“我们得把这些……东西倒进垃圾翻斗里,先简单清扫一下。”
何贞马上理解了她在思虑什么,“这些……东西,都会顺着垃圾通道,排到最底层的垃圾处理站。所以我们每天清理的那些,其实就是整幢建筑里每天那些游戏,还有奇葩面试里牺牲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昨天清理了一天,就是在清理死掉的柳絮、竹筠他们?”
气氛比较沉闷,梅辛怡呼吸了几下,将话题深入下去,“处理这些复制品的方式找到了,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复制他们的方式是什么?每天都有个新的竹筠,新的柳絮,还有新的弥华和羌歌,那这些新的身体从哪来呢?”
何贞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处理站在地下,像个复刻版地狱一样……”她又仰起头,望着头顶,“那复制的地方会不会在顶层呢?”
梅辛怡跟着她所指的方向,一起抬头,“那——我们上去看看?”
三个人甚至没有洗刷身上的血污,就这么脏兮兮黏糊糊地进了电梯间。何贞在数字按键板上逡巡了一圈,显示最高楼层是24层,她没有犹豫,按了下按键,电梯开始匀速上行。
“警告,您正在超出普通账号允许通行的范围!警告,您已经进入非许可通道,存在危险性。”
电梯广播传来嘶嘶拉拉的杂音,那个柔和的女声逐渐变调,开始尖利暴躁起来:
“听不懂人话吗?还上还上!打死你噢!”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出声。电梯里的骂声越来越响,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吼声,极难想象是出于AI。
何贞捂着嘴,低低的声音问:“要不要和它中门对狙?”
对于她这种连AI都要骂赢的胜负欲,梅辛怡只是无奈,“省点力气,谁知道上面是什么?”
电梯攀升超过了20层,显示屏上却不再变动了,闪烁着一层层雪花状的杂质,屏幕扭曲了一下,电子数字被撕碎了般,分裂成无数斑点。
“请输入通行密码,请输入通行密码,尽快!你只有60秒输入密码,否则开启强行退出机制。”
电子音女声又恢复了平静没有情绪的状态。何贞走过去查看了一下显示器,回头问:“谁知道密码是什么?”
“我知道!”洛蛳激动地举手要发言,“我们是一个公司,一般公司的密码都是888或者8888,你试试。”
何贞不仅没有试,还吐槽了她几句,“快穿公司虽然是个草台班子,但也是个高级的草台班子,跟那些拿鸡蛋骗老头老太太的保健品公司不一样。”
梅辛怡嘶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来的时候,在屋里玩了一个小游戏,得到了一个小奖励?”
何贞想起来了,但是她不敢相信,“你指的是,镜子上写的那一句:SB?”
“对,那时候镜面上是手写的,看起来是两个字母。你看看数字盘——”梅辛怡指了指电梯门边,“如果换成电子显示字体呢?”
“……就是58?”何贞依然半信半疑,但伸手在数字按键上按动了一下5,又按了8。
“通行密码正确,现在正在开启穹顶结构,请用户稍后。”电子音女声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电梯又开始缓慢匀速上行,21……22……之后就变成了乱码,大概又过了几分钟长,一声叮的声响,电梯终于停下。
门向两边打开时,猛然刮起了一阵寒冷的强风,外间白茫茫一片。
三个人走出了电梯,外面竟然是一片空茫无垠的空间,敞开的电梯是此处唯一的建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天地之间仿佛沦陷,风雪夹杂着霜花,在上下分飞,吹打在脸上。
洛蛳光着腿跑了一圈,兴冲冲地回来,“什么都没有!没有活人,没有生物,连边际也没有!”
梅辛怡没有出去,她卡在电梯门中间,一手随时准备控制按键,害怕门会忽然关上。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回去吧。”
何贞还有点未尽兴,“就这么回去了?”
“着急也没有用啊,既然那个‘它’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那绝对不会提早公布答案的,就算我们拼命地探索,它也一定会想办法拖慢我们的进度。”
“那倒是……”何贞不得不赞同她的话了,但依然有点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们那个破实习工作还要干多少天?不会往后20多天都要干这个吧?那我宁愿躲在天上不下去了!”
浓雾密布的空间上方,又响起了缥缈的电子音播报:“正在剥离实验体的德鲁伊变形技能……稍等,正在剥离,正在剥离。下一项,剥离实验对象的术士密核接收装置,涉及到身体改造,请确保实验对象的健康情况……”
“回来吧,”梅辛怡还掌着电梯厢的门,招呼了一声两人,“我们得回到下面,没有往上的路了。”
洛蛳挺高兴,在她看来只是玩了一圈,蹦蹦跳跳进了电梯。但何贞忍不住露出满脸的迷惑,“我不明白,所以这个地方……这个世界不是正常的世界,它不光是特别小,还有一些灵异空间?”
梅辛怡皱着眉盯着电梯里跳动的数字,“也许……一开始我们想错了,这里不是特别小,是我们误解了,它只是平面坐标上显示特别小,但是纵向上,往上或往下都大得很?”
“我更想知道,一个月以后会发生什么。”何贞眨巴着眼睛,眼看着即将回到自己“热爱”的岗位上,她就难免想唉声叹气,整个丧了起来,“你家墙上的倒数数字,清零了以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
“世界大概不会怎么样,但是我们可能会发生点什么?”电梯门再次打开,又露出了与昨天一样幽暗的环境,狭长的走廊一直往前,隐隐透露出猩红妖异的光泽。
何贞长吁一口气,看看自己身上满身的狼藉,“这下倒不用换工作服了,这一套比工作服合适。”
梅辛怡随口吐槽她,“那你不如脱光光了进入,不是更合适吗。”
“有道理。”何贞也顺口把玩笑开了下去,一伸手就去揪自己身上脏污不堪的破衬衫。
刚露出一截腰身,梅辛怡的眼刀就抛过来了,她呵了一声,“开玩笑的,又没有美少年小哥哥,我脱个什么劲?”
“……这份工作对你产生的不良影响,你自己知道吗?现在看到雄性动物,你是不是只会用看猎物的眼光面对他们?”
何贞挠着脑壳有点莫名其妙,“这和公司有什么关系?进入公司之前,我也是这样啊。”
梅辛怡表示服了。
洛蛳又把那只眼熟的小推车推过来,跟昨天一模一样,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三个小汉堡。
“吃工作餐啦!”洛蛳开心地先拿起最前面的一个,剩下两人就一点不见开心了,拖拖拉拉地各拿起一个。
何贞想发表几句安慰性的话,“往开了想,至少这样就不需要去那个诡异的食堂了。”
“我宁愿去食堂,至少能吃点正常的食物。眼前的这个……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梅辛怡掀开了上层的汉堡皮,看了一眼夹着当中的肉饼,又愣住了,她看了一眼对面,洛蛳已经吃干净了,只剩下嘴边几枚芝麻籽。
她把汉堡皮盖了回去,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妙,自己默念几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这一天跟昨天差不多就是复制粘贴,被血液、骨肉、毛发占满,湿黏腥鲜的味道徘徊在鼻尖,一天下来人都变得浑浑噩噩。唯一不同是,她们的行动更利索熟练了一点,所以今天收工比较早,加上没有弥华两个人来捣乱,竟然在7点钟就完美结束了。
“我竟然觉得这份工作还不错……”何贞喃喃一句,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细汗,在心理警告了自己一声,“太可怕了,温水煮青蛙真是最可怕的事情!”
“看来今天这幢楼里进行的小游戏不多。”梅辛怡估算了一下工作量,得出一个结论,“今天挂掉的人也不多。”
“也不知道他们这里岗位转正的标准是什么。”何贞收拾好了清扫工具,放回工具间,回到入口处,忽然瞟见洛蛳两只手背在身后,似乎在藏什么东西。
“你!对,说的就是你,洛蛳小朋友!你手里藏着什么东西?”
洛蛳被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原地打转了两圈,差点想找个墙缝把自己藏起来,“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何贞脚步沉重地过去,伸出一只手严肃地要求,“给我!”
洛蛳还是将两只手紧紧扣在身后,眼睛水汪汪地对视过来,好像一只小狗,可怜巴巴地哼唧。
梅辛怡站在两个人中间,双手挡开她们,无奈起来,“哎呀,你们干什么,就不能好好用说的吗?先给我看看,看完了我还给你。”
洛蛳半信半疑,把右手伸到身前,缓缓地塞进梅辛怡手心。
她捻起来放到眼睛前,发现是几颗玻璃珠,于是松了口气,展示给何贞看,“就是几颗弹珠而已,这下你放心了吧?”
何贞并不放心,指着小推车上的规则,“血液归入血液罐,骨肉归入骨肉袋,两者都不属于的部分,请放入□□。那么你告诉我,这几颗玻璃球是不是应该放进□□里?”
梅辛怡一滞,“呃……你看,这句话没有主语,大概率是隐藏主语,那主语是什么?”
何贞瞪着眼,双手交叉在怀里,等着她编下去,“是什么?你说啊。”
“我觉得,应该是有机物,对!主语是有机的部分,所以这些随身小零件应该不算。”
“……你就宠她吧,万一因为这两颗破玻璃球,今晚又热闹一晚上,开尸体派对,到时候我可不出门啊。”
“好好,就算今晚真的开起来尸体狂欢派对,我一个人去行了吧?”
三个人叽叽歪歪地乘坐电梯上楼,可能是气氛太紧张了,甚至电梯里的屏幕连广告都没敢播放,全程安静如鸡。
梅辛怡回到房间里,赶紧先到卫生间洗了个囫囵的冷水澡,把粘黏在身体上一整天的血污清洁了一番。她披散着湿发从卫生间出来,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用一块硬得像纸板的毛巾擦拭着自己,眼光无目标地在屋里徘徊,忽然落在了小桌面上。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柳絮的屋子里摸了一枚摄像头,藏在桌板下,正对着简易小厨房的方向。依照那个电子装置的储存器,现在肯定满了,但是要怎么查看里面拍摄的数据呢?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窟窿上,探出头冲着隔壁房间喊:“柳絮,你还活……你在吗?”
那一头安静了许久,传来抽抽搭搭的声音,柳絮盯着一双兔子一样红肿的眼睛,出现在破洞的另一头,“干什么?”
看着她明显哭了一半被打断的模样,梅辛怡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提自己的要求,先关心了几句,“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然后就开始泪奔了,“呜呜呜——我又失败了!他们不要我……我永远找不到工作了,呜呜呜——”
梅辛怡闹心地捂着自己额角,“呃……往好的方向想,又活了一天,已经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