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苏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刚提起嘴角笑得出风得意，迎面就撞上了姽婳。

她看起来完全是随行偶遇，轻轻依靠着前台，含着轻松的笑意，“急着干什么去啊白秘书？上着班呢，就这么离开工位合适吗？”

白流苏的笑脸掉下来，砸在地上，尴尬又带点惊悚地看着对面的人，干咳一声，“你……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是去找冥王星吗？这回不需要我帮你一起了？”

白流苏神情紧张，小心地偷望了几眼，看不穿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先是含糊地应付了几句，“我怎么样也是个中层管理者吧，不需要你担心。”

“嗯——”她也含糊地应了一声，这回干脆挑明了，“白秘书，我得提醒你一句，冥王星是什么脾气性格，你应该很清楚，要是她知道你对她干了什么，等她回来了，你就惨了。现在还不需要我保护你吗？”

白流苏在瞬间脸色变得极差，但是他还是守住了自己的体面，屹立在原地没有摇晃，也没有瑟缩，“这里是公司里面！冥王星属于我们公司的员工，她能把我怎么样？而且……她暂时回不来了，她已经被回收，等待重新培训，什么时候结束培训还不一定呢。”

姽婳轻轻点点头，在他身后温和地说：“看您还这么乐观我就放心了。我就是说一声，我随时都乐于提供帮助的，而且我绝对不收100倍的报酬。”

白流苏的动作又僵住了，他用小碎步在原地垫了几步，最终转过身来正视着姽婳，小心地问她：“你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她的笑意加深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再有什么内部消息，也比不上您这个中层管理者灵啊。”

“得了吧！”白流苏选择直接破防，“你是不是得到了关于建模部门的消息？他们没抓到冥王星吗？”

“我能先问问，您是通过谁和建模部门联系的吗？”姽婳也选择了全部挑明，“据我所知，除了我，再没有吃里扒外的穿越者了呀。给我个名字吧。”

白流苏很犹豫，“你知道这个干什么？这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只有我一个，和还有好多个，直接决定我这个双面间谍的身价高低啊。”

白流苏拧着眉，瞪了她半天，才叹息一声，“我是穿越部的负责人，我要为了这些穿越者服务的。你当年……当然了，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他们用白栀收买了你。这一切确实也间接因为我，我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保护你，弄得你倒向了建模部门。但是你现在已经高居排行榜第二了！你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还需要继续为他们服务吗？”

姽婳将语言在舌尖盘旋了一圈，才十分理智地脱口，“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们没有用白栀收买我。白栀被回炉重造，完全是因为她自己表现不佳，我真的没有那么小心眼。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我很理智地分析之后，才做了这个双面间谍，因为这样对我最有利。”

“你今天来，是什么态度？来警告我？贿赂我？还是威胁我？如果我就是不告你那个名字，你打算怎么样？”

“我没有打算怎么样，我真的是完全抱着善意的。”姽婳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我是个讲究人，是理智的，但是冥王星正相反，她是个没有一丝理智的人。我真的不想有一天路过你的工位，结果看见你被她一炮轰成渣渣。”

白流苏在心里想象了一番那个画面，当时冷汗都下来了，“你真的有内部消息吗？他们告诉你抓捕冥王星失败了？她、她不会正在赶回来吧？”

看到他怂唧唧的模样，姽婳用力憋住笑，“没有，只是根据我的经验来看，魔蝶之卵搞不定她，那你想光是通过蜚蛭之卵来搞定她，肯定也是够呛。”

白流苏想了想，心里更加没有底了，“你一直强调双面间谍的身份？所以你现在是想重新投入我们穿越部门？你……你是不是也在担心冥王星？因为毕竟是你把她引入这个副本的！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我看穿了你的意图，才顺势推了她一把，最后变成了这个局面。她就算回来报仇，也应该先找你啊！”

姽婳又摊了摊手，“既然您是这么想的，那应该是不需要我了，咱们就保证各自安好吧，反正我是不太担心冥王星的，她和我差不多，顶多打个两败俱伤，我不怕被她一炮轰死。”

“换个条件。”白流苏明显是怂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一句，“我不能给你任何的名字，我和建模部门的联系，是非常复杂的。你得换个交换条件。”

“好。”结果她轻松就同意了，“这样吧，如果您在这件事结束后，能把副本里的三个道具交给我，让我偷偷归还建模部门，来显示我出了力，很有价值，作为交换我很愿意从冥王星的手上保护您。”

白流苏这回犹豫了半天，姽婳接着催促了几声，“这也需要犹豫吗？我觉得对你来说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是，但是……这样的话，我就必须付给冥王星还有梅辛怡一伙人100倍的报酬，这一大笔点数是不能在明面上出现的，很麻烦……”

姽婳的眼珠悄然滚动了一圈，“看起来麻烦，但是您肯定有的是办法和手段办到，比如说……搞一次内部考核，把所有员工投入到一个大型副本里，这样的话可操作空间太大了，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暗箱操作一下给她们不就行了？”

白流苏目瞪口呆，“内部考核？重置排行榜？你……你不会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吧？姽婳！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内部考核是很严肃的事情，不是我们两个人随便就能定的！”

她又是一脸的无辜表情，“您的疑心也太重了。我是第二名，严肃说起来，我才是最不希望重新排名的那个。我得费多大的劲，跟外面那些身怀绝技的员工们抢破了头，还不一定能保住第二名的位置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提议呢？”他的怀疑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稀释，反而更重了，白流苏此时此刻稍稍冷静了一些，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薅得一头顺滑的中长发变成了鸡窝的样式。“姽婳，我了解你，冥王星只是表面上看着可怕，但是她不管干什么都明刀明枪地来。你不一样，你的鬼主意太多了！你的心思比那些宫斗冠军组的更深、更阴、更狠。”

“你这么说，我就太伤心了。”

“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找白栀报仇，可是你看看她现在的下场！再看看朦胧。当初欺负过你的人，现在都落难了，这些难道都是你的运气好吗？”

她寂静了一瞬，慢慢抬起眼睛，“在你心里我如此可怕，那为什么你不肯顺我的意呢？”

白流苏忽然打了个寒颤，“今天这场谈话是个荒诞的笑话……我希望你把所有的都忘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姽婳留在原地，扬声又劝了劝他，“我的交换条件随时可以兑现，我真的不希望您死在冥王星手上……”

白流苏径直到了登陆舱排列室，随便找了一间，心思烦乱地把自己塞进去。他一边手忙脚乱，一边心里还嘀咕个不停。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见鬼！我怎么能跟一个致富经研发组的人做交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连眼前迅速变化的画面都没在意，直到被一阵强烈眩晕打断了思索，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副本。

他使用的是一个极特殊的高级管理者账号，所以保留着自己的外形及一切细节，没有额外附加的记忆和技能。眼前是一处空旷幽暗的空间，尽头是一片黑暗，头顶由结构繁复的各种棱锥体构成，这座基地完全像个地下玻璃堡垒。

“蜚蛭……蜚蛭你在哪？”他一边慢慢前进，一边低声呼叫着。

“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前面极悠远处，传来一声没有情绪纯粹冰冷的回应，让白流苏犹豫着原地停下，随后他的眼珠就瞪大了。

一条不成人形的东西，缓慢从黑暗里浮现。她的大半截都不见了，一条残破锈损的右腿孤零零支在地上，裸露着一小节细细的金属支架。左半边身体甚至不能称作身体，完全是金属丝织成的轻薄外壳。衣料和皮肤熔毁在一起，成了或者焦黑，或者乳白的零碎，肌肉和皮肤也分不清，零零落落地披挂在中央一条银亮的骨架上。

她不是走过来的，拖拽着蛇尾般的线，连接着一些特殊传感器。走得近了一些，白流苏闻到了浓重的焦糊味道，既像蛋白质，又像橡胶烧灼后的臭味。他忍不住退了一步，脑子里晚了片刻才分辨出来，对面那个东西是冥王星，不过身体倒是比思想领先一步开始害怕了。

“那个……冥王星，听我说……我、我……”白流苏嘴上在胡言乱语，心里正在挣扎自己要不要转头逃跑。

但是已经晚了，她已近走到了跟前，能看出惨不忍睹的外形正在缓慢地修复，但是周围的屏蔽装置影响很大，机械人偶现在就是个破烂鬼娃。

她伸出一支大半骨架的手掌，把三枚石丸盛放在掌心，金属骷髅的脸上神奇地开始说话了，但是发声器官还没有修复，声音嘶哑得像鬼哭，“你要的道具，给你。”

白流苏想遍了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事，才没哭出来。他瑟瑟发抖地伸出手，不小心摸到了她冰冷尖利的手骨，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那三枚发烫的石丸接过来了。

冥王星忽然一翻手腕，攥住了他的小臂，白流苏剧烈震颤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差点扔出去。他急忙表示自己的诚意，“我知道！100倍的报酬，我记得！”

浓重的阴影笼罩下，她的半张骷髅面孔暴露出来，机械义眼失去了眼皮的包裹，总是仿佛怒瞪着。裸露的舌头都能透过两腮直接看到，脸上的肌肉正一片片生长出、贴回去，这个过程太诡异了。她的舌尖在口腔里轻轻打了个转，缓慢地说：“不，300倍。”

“……好。”白流苏这回是真的哭了。

梅辛怡几个人都还完整且体面，就是她们簇拥着的史丹已经跟疯了差不多。

“史教授真是个倒霉蛋。”洛蛳的眼光里有淡淡的忧虑，望着眼前的史丹，他跟傻了一样，眼睛里是一片浑浊，一点光都没有，嘴里一直念念叨叨，但是说不出有效的对话。

何贞也没有办法，“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类，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超过了。谁有孟婆汤？忘情水？返魂花？总之消除记忆这一类东西？”

洛蛳犹豫地答：“我都没有，但是我知道有一种大记忆消除术，找根棒子往他头顶上敲就行。”

何贞翻了个白眼，“那也可能是往生术，直接送他上西天了！你的手里有轻重吗？”

“太可惜了，他说他那篇论文马上就写完了，我还没看到第七味是什么呢？”

“那是重点吗？”何贞没崩住，又翻了个白眼，“平常也没见你有好好学习的心呀！”

梅辛怡一直都在沉默，她倒想到了什么，犹豫地说：“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了。”

三个人一起看向远处的冥王星，她经过这半天，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蜚蛭已经被收服，周围空间对技能卡的屏蔽好像弱了一些。

何贞压低了声音，“谁去说？”

梅辛怡指了指洛蛳，“她去，之前就是她去找到的冥王星，看来冥王星就是喜欢她这种一根筋。”

何贞摇摇头，表示不妥，“最好换个人，因为没有她的话，冥王星还不能落到眼前这个尴尬的处境，她容易被记恨。”

“你这么说来，那我们都容易被记恨啊。”梅辛怡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我们还都亲眼见证了冥王星这辈子最糟糕的模样。”

最后，还是梅辛怡被票选出来，尴尬地到了跟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呃——能不能替我们的朋友史教授消除一下记忆？”

冥王星望向正在努力保证不尿出来的白流苏，问他：“你觉得呢？我应该高抬贵手，还是落井下石？”

他愁苦着一张脸，“选之前我能先去换条裤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