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夏日炎炎,炙烤了一天的街道,就好像一块经过长时间熏蒸的饼,香气从干巴巴的面皮里渗出。傍晚时热气被清凉的空气吞噬了一些,但依然能感受到暖烘烘的热度,从四面八方把人包围。
一行人集中到了春鸣街中央空地,除了梅辛怡三个人,沈连城和姽婳之外,那天在鲜花小食店见到的老板娘也在。
姽婳替她们介绍了一下,“这是菖蒲,今天的行动比较隐秘,她是自己人,不会往外透露任何秘密。”
何贞意有所指望了眼沈连城,“这个菖蒲是你的自己人,还是他的自己人啊?”
事实已经很明显,但是姽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转移了话题,“菖蒲带了两个伙计过来,我们需要8个人,这样就凑齐了。”
沈连城在旁边点头哈腰地表决心,“什么你的我的?我的就是姽婳的!我们致富经研发组最团结了。”
何贞要笑不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要说会拍还得是你呀。”
姽婳提到的两个小伙计就跟在菖蒲身后,两个人都是青涩少年的外表,但一个个看起来却也少言寡语,深沉内敛。而且有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秀美,眉眼间描摹着淡红的眼妆,很有姽婳本人的风格。
“这个是牵牛,那个是百合。”姽婳给她们简单地介绍了一顿,两个小伙计全程板着脸。
“八个人,兵分八路,各自守着自己的封印井,等日落西山,夜幕低垂,我们一起解开封印,进入井里。”
何贞举手示意自己要发言,“如果我们其中某个人遇到危险了呢?”
沈连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卡片,“传音入密一次性道具卡,启动之后可以拥有2小时的体验时间,每人一张。”
手里捏着卡片,梅辛怡又有疑问了,“这个只能把自己遭遇的危险传递出来,到时候谁来负责支援呢?”
沈连城明显有片刻的尴尬,他看着姽婳,她就直接多了,直白地告诉梅辛怡:“没有支援,到时候只能靠自己。”
梅辛怡倒没有太意外,一挑眉,看着百合和牵牛两个小伙计,“我倒是无所谓,这幅皮囊就值10点,他们愿意就行。”
几个人各自散开,何贞和梅辛怡走在一路,洛蛳沉默地跟在后面。
“我的右眼一直跳,感觉不对劲。”梅辛怡边行走,边低声地嘀咕。
何贞没掉头,背着身跟她蛐蛐蛐,“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你就少想点吧。”
“万一到了5V3的境地,你有信心吗?”
能明显感觉到前面的何贞脚底略微停顿一下,但是随即恢复了正常,“我相信,就算事态急转直下,也不会是5V3的。”
“……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要叛变队伍了,难道到时候会变成6V2吗?”
这下何贞站住脚,斜着眼睛往回瞪了一眼。
梅辛怡分到的是东北走向的那条街道,所谓封印井,其实就是街道主干线尽头的一个下水道井盖。她木着一张脸,走到井盖边,盯着眼前标着制造年份的沉重井盖,叨叨:“要是被我知道,最后变成了姽婳忽悠我们来偷井盖,我就现场自尽。”
耳边传来一声贴得很近的耳语,是姽婳的声音:“进去,在下水道的某个转角,会遇见一处封印纹章,毁掉它。”
梅辛怡只好按照她说的,蹲下拧开了井盖,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地穴空间,双手并在身侧,一个小跳坠落进了黑洞里。
坠落了大约几秒,扑通一声落到了井底。下面的空间十分空旷,回荡着层层叠叠的声响。梅辛怡眨眨眼,虹膜的一圈亮起了圆环形状的光,让她能看见周围。虽然眼前只是平常的空置黑暗区域,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入侵了神经,和之前在吻村时的感觉很像,是快乐、甜美,加上强烈的……欲望,让人快感飙升,难以抑制的激动兴奋。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体内血液的泵动,每一下吞咽、眼睑的眨动,都像是微观世界里的一场交响乐演奏。浓烈的快乐感觉充满了所有的感知,眼前蒙上了一层多彩的滤镜,连原本单纯的黑暗都变成了膨胀扭动的泡泡状的油膜。
越是往前推进,感觉就愈加的强烈,等到了姽婳描述中的封印纹章,背景中隐约的呢喃已经变成了吵杂的音浪,视网膜好像在蒙骗她,凭空就能看见丝网状的血色虚像,仿佛许多张连缀在一起的面孔,全摆出嘶吼的状态,黑暗忽然被挤满了,成了生态丰富的地下世界。
梅辛怡站在原地看了一圈,虽然知道自己的感知被全方位侵染了,但是却只能感觉到快乐,此外再也表达不出其他的情绪。
姽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专注!别被感知掌控了,专注在封印纹章上。”
梅辛怡勉强打起精神,从重重的幻觉和诱惑里挣脱出来,眯起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块……简陋的泥块浇筑的小高台,跟周围的泥泞区域不同,这块地呈现一种锈迹斑斑的灰红色,好像被血浇灌过。小高台上布满了密密匝匝的空心孔洞,看一眼就能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暴毙。虽然心里一个声音正在大喊着不对劲,但是警告声只能淹没在狂欢的背景音里。梅辛怡伸手悬浮在标志纹章上方,随着动作的幅度,周围的一切都活了过来,她忽然品尝到了强烈的甜味,就跟被塞了一大块蜜糖。
那块纹章也很简陋,并不算完整,只是一部分,由暗红色的粉末堆积起来的。梅辛怡用指尖拨弄了一下,触摸到的不是一小撮无机质粉末,而是……软绵绵的,一整块绵软皮肤,她好像摸到了一只生物的体温。周围也跟随着暗潮涌动,黑色当中一群无法描摹的东西,以能量态的形式膨胀、收缩,伞状扩张开,或者像水母一样摇曳浮动。可能活过来的其实是这个空间,梅辛怡感觉包裹着自己的阴影整个发出生命的搏动。
“专注!”姽婳的声音又响起了,她的腔调虽然平静,沉着的底气却如同重锤,一击破开了一切迷障,直抵神经。梅辛怡被惊醒过来,她很勉强地凝聚起精神,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理智上她想抽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是行动上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一寸寸地伸出手,又抹去了一小片暗红色粉末。
这次听到了明显的惨叫声,巨响冲破了嘈杂的背景音,完完全全地超脱在所有幻觉的最上层。耳边先是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好像是那个叫百合的花妖,他疯疯癫癫地吼叫着:“它活过来了!它们都是活的!!”
姽婳的声音颇为不耐,“没错,解开了封印就是为了让蝽螟之卵活过来。”
百合刚喊完,菖蒲的声音又神经质地炸响了,“我……我看不清楚,太乱了,这里都挤满了,我什么都分不清……”
姽婳重新提高了音调,大喊了一声:“我都说了,要专注!你们的专注力就那么一丁点吗?”
梅辛怡心里很清楚,并不完全是专注力的缘故,非要形容,更倾向于是诱惑,每次要抹掉那块粉末积累成的图案,就会被浓烈的味道与香气包围,让人浑身僵硬,根本没法继续动作。她试了试临时得到的传音入密技能,想悄悄问何贞一句,“你好了吗?”
结果那边是洛蛳回答的,她莫名其妙的语调里还很清澈,“我早就好了,为什么还没反应?”
梅辛怡呼了口气,放弃了内部沟通,又专注到自己眼前,她深吸了一口又甜又腻的空气,继续刚才的动作,伸手把面前的纹章抹掉,这回一气呵成,任由耳边呼啸而过欢呼与惨叫夹杂的声音,瞬间超级强力的压力降临,同时感受到了由上方降落和下方涌起的力量,把一副渺小的躯壳冲击到了虚无的半空中。
远处传来隆隆的巨响,好像从地底崛起了巨大的东西,一条昆虫的节肢冲破了街道和建筑,携带着碎片和烟尘冲上了夜空,刺破了将要变成正圆的月亮。巨型的生物在震动当中,从地穴的深处钻出。
姽婳的声音又响了,这次稍微激动了一些,“快点出来,准备围捕蝽螟之卵!”
梅辛怡匆匆几步跑回了入口,仰头望了一眼头顶的缺口,蹲下蓄力了顷刻,一个助跑加跳跃,攀登上了孔洞的边缘。
外面已经面目全非,烟尘遮月。她隔着烟雾看见了几个人影,就朝着那个方向疾奔过去。姽婳正在清点人数,“牵牛呢?”
老板娘菖蒲形容狼狈,也不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什么,头发都散了下来,本来浓重的眼妆也花了,好像刚痛哭过一样,她啥也没说,只是冲着姽婳轻轻摇摇头。
百合才从地穴里出来,他的模样就更凄惨了,脸上抓破了很多小伤口,满脸都是血迹。他把牵牛搭在一侧肩膀上,那个小伙伴已经快要原形毕露了,身条软绵绵的连肩膀都消融了,四肢与手指都在蜕化。
“何贞呢?”姽婳看了一圈,发现还是少一个人,诧异地问过来。
梅辛怡还在发愣,边上的洛蛳先她回答了,“她体术不行,体力也不行,可能出不来。”
“什么?”姽婳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见的,怀疑的眼光转向了梅辛怡,“你们那个小伙伴,有这么废物吗?”
梅辛怡眯起眼睛,口不由心地答:“她废不废物,这要看在哪一方面,要是搞颜色上,那就强得离谱,不管是体力还是体术都很猛。”
“……”姽婳终于被她们整得沉默了,在她绷不住的身形背后,是一幢拔地而起的巨大形体,八条巨型节肢跟八座山岳般凝结隆起,仿佛间能看到一片偏平的躯干,周身八条节肢拧转过来,正在把庞然壮观的虫体从地上一个巨坑里拔出。
梅辛怡感觉有人在后肩位置一拍,姽婳走到了她身后,“上吧,几万点的道具已经在眼前了,你不心动吗?”
刚上前一步,另一边肩膀又被人抓住,就看见何贞同样披散着头发,人也极其狼狈,不知道是从哪个窟窿里拱出来的,她把梅辛怡叫停了,望着姽婳,意有所指地说:“您这么大方,我们多不好意思啊,不如一人一半吧。”
姽婳一挑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思维控制太高级了,你拿去吧,分我们一万点就行。”
在片刻沉默当中,远处的巨型虫体已经开始奔袭,整条街道正在以摧枯拉朽的方式被摧毁,一切光亮陷入了黑暗,姽婳的一大半陷入阴影当中,剩下的小半张脸被冷冽的月光和地穴缝隙中反射的血色照亮。“听你的意思,你好像不太信任我递过去的橄榄枝,要原地反悔?”
梅辛怡先凑近两步,贴在她耳边嘀咕,“你就算反悔能不能婉转点?她要是翻脸你打算怎么办?”
何贞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眼光下移,看着对面的姽婳,现在的站位基本上是两派面对面,何贞三人站成一小撮,她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你是怎么把这个副本摸得这么清楚的?魔蝶之卵、蝽螟之卵这些信息从哪来的?”
姽婳的回答也很直接,“这是我的事,无可奉告。”
“说的好,我欣赏你。”何贞笑得有点欠,但是她表现得还算收敛,没有光顾着得意,“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既然我这么问了,那说明什么吧?”
姽婳啧了一声,“我要是真的顺着你的话说了,我才是大傻子。”
“但是根本不需要说出口,你的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何贞将手掌归拢在嘴边,冲上方喊了一声,“快来吧,现在就是快乐的收割时刻了。”
一道明媚的蓝色火光划过天际,轰鸣的音爆过后,云端细白的一条线,变成了一道迅猛冲撞来的金属机体。冥王星一个俯冲接缓落,在推进器的辅助下降落在跟前,她先跟姽婳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想我了没?”
姽婳上下扫视她一顿,似乎有一些诧异。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我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不应该还陷在失控的增殖之力里吗?”冥王星直接替她回答了,“先别急,咱们得一桩桩一件件地解决。”
说完举了举右手的黑色药鼎,冲着天空叫了一声“玉庞。”
一尾黑色的龙形生物从空中舞过,巨龙缠裹着未知的昆虫,一幕集壮烈、怪异与惊悚为一体的画面呈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