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们两个明天要跟我道歉？”

对面是翘着脚坐着的冥王星，她还穿着那一身搞笑的花披肩加彩色花长裙，把太阳帽拿在手里，含着浅笑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那还不是因为今天我们物理上打成一片，把游客都吓坏了。”何贞的瞎话随口就来，甚至不用动什么脑子，“我们毕竟在人家村子里住着，我们要遵守别人的规则。而且你不想要支线剧情吗？那你不走留下来干什么呢？”

“你觉得，我们演一场道歉就能解决了？”冥王星歪着头，有点萌地问。

“道歉当然不是真的目的，是为了安抚住本地人，还有旅游团。”何贞难得认真地解释，“按照行程安排，明天有温泉自助餐，这是村长海兴好不容易才答应的。因为他们的温泉里藏着这个副本的关底boss，也是让我们两个上次中招的东西。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明天的活动顺利举行，我们才能继续调查。”

“哦~我懂了。”冥王星顺着她的话锋继续说下去，“因为你们没有办法接近那个东西，需要我这个无机体机械人偶来参与。那现在是你们更需要我啊，所以这算是求我帮忙？”

梅辛怡拧过头看着何贞，脸上的表情就是在说：你怎么讲的条件？

何贞压了压手，示意：我重新讲。她又扭回头，看着对面的冥王星，这回稍微提高了声调，比较尖锐地说：“我们想要支线剧情的加分，你想要副本里隐藏的道具，我们可以合作的。你有不受精神污染的buff，我们有之前调查到的细节信息，还有NPC的信任。我们合作一下各取所需，快点把这个副本世界结束不好吗？”

“各取所需？”冥王星念叨着她的提议，忽然问，“你怎么能肯定一定会有道具？如果这个副本没有呢？那我不是在替你们打白工吗？”

何贞立马反驳了她的话，“那你也有支线剧情的收入啊！我是没法肯定这个副本一定有道具，但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是公平的，我只能保证如果有道具，那一定给你，这还不行吗？”

冥王星站起身，她完全没有仔细研究何贞的那一套思维模式，而是直白粗暴地威胁，“请我来是你们拿的主意，我什么时候走，你们就做不了主了，得等我觉得值了才行。要是有道具就罢了，如果没有……”

她忽然一把薅住何贞后颈，咣铛一声巨响把她的脑袋压在了面前的桌板上，凶神恶煞般继续说：“如果没有，我就抽你的血，扒你的皮，剜你的肉，直到我玩够了为止。”

她忽然发疯把洛蛳吓了一跳，跟着跳起来抓住她的手。冥王星一发力，她也跟着发力，双方开始一段较劲，一个上提，一个下沉，最后力量作用在中间的桌面，夸嚓一声木板劈裂开。

“够了！”梅辛怡打断她们的较劲，“今天闯出来的祸还没解决，能不能不要再制造新的祸端了？你们打算把民宿拆了吗？”

洛蛳悻悻地缩回手，冥王星也放开了何贞，她扶着自己的脖子，一脸无辜地缩回座位，不解地问：“她为啥总打我？”

“可能是因为你确实欠儿？”梅辛怡无奈地搪塞了她一句。

等到眼睛注视着冥王星离开房间，消失在楼梯转角，何贞才埋怨的口吻说出来：“你干嘛要把她找来？”

洛蛳觉得挺委屈，“因为你们两个都疯了，不找她来，光凭我一个，我没法唤醒你们。”

“就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吗？”何贞还是揪着不放，脸色有点狰狞，“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真怕到时候她发现没有道具，扯着我的脑袋非叫我给她变一个出来。”

梅辛怡也很茫然，“你为什么要用道具作为条件，和她谈呢？温泉里那是个怪物化身的石卵，怎么看这个副本都不太可能存在道具。”

“我当然知道，我承认这里面有赌的成分，原本想的是她发现没有道具，就自己吃了这个亏嘛，谁知道她这么狂暴。”

梅辛怡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第一天知道她狂暴吗？什么样的神经病会把自己捆在剥皮机上活生生做成机器？在疯子界，她要是自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洛蛳也是一脸嫌弃兼无奈看着她们两个，就像小孩儿在看自己吵个不停的双亲，“那明天怎么办呢？”

说到正经话题，梅辛怡收起情绪，人也坐直了，“明天的道歉肯定要演好，我们不能让海兴以及本地人看出我们的不妥当处，之前怎么表现，现在就要继续。同时，我们要想办法稳住冥王星，还要查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

“我倒觉得，她就是在玩。”何贞耸耸肩，不以为意，“首先，她不可能是真心来救人的；其次，她多少也意识到这个副本没有道具。那就没有能吸引到她的利益了，除了玩，还能为了什么？”

洛蛳举手发言，“也可能她想进来看看，有没有能收入小队的NPC，她正在组织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团队，打算做一个局骗朦胧。”

“太精彩了。”何贞鼓着掌，表情难以形容，“我们排行榜上第一的精英，成天啥也不干，就想着陪妈妈一起玩游戏。要是高层这都不管她，我估计白流苏快下岗了。”

“谁说她啥也不干，”梅辛怡轻轻一句话，都把何贞干破防了，“她不是抢了你几万点，把自己活生生抢成了排行榜第一吗？”

清醒之后再看这个世界，去掉了一层奇幻泡沫般的滤镜，看到的是一个更加清晰的真实的世界。梅辛怡清早透过房间窗户认真仔细地看了一眼，看到外面清冷的天光和清透的空气，远处东方升起的太阳像个生蛋黄。

大概将近中午时，温泉自助野餐会在吻村最著名的景点——不知名温泉开始了，餐会之前，村长先主持了一场道歉仪式。

何贞与梅辛怡出列，演得比较生硬，到了范瑰面前，她正在全神贯注打量周围的环境。失去了精神控制的滤镜后，这里也只是个普通的温泉场地，不过多了中央的一颗巨大石卵。

冥王星着重看了看它，现在没有异常，就只是颗卵圆形的石头。

海兴先对着周围的一群游客发言，“昨天发生的事让大家看见了我们村庄不和谐的一幕，但是参与斗殴的双方，特别是我们村庄的村民已经认识到自己犯的错误，所以今天特意举行一个面向游客的道歉仪式，希望大家能尽快忘记不愉快的事，让本次出游最终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梅辛怡还是脸皮比较薄，站在原地，周围是人群的环视，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她先干咳了一声，埋着头盯着范瑰的脚，小声嘀咕：“对不起……”

“啥呀？”冥王星故意逗她，“我听不清。大点声，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呀。”

梅辛怡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她说对不起宁。”何贞在旁边大喇喇喊出声，“对不起宁八辈祖宗！行了吧？”

海兴咳了两声，低声暗示：“正经点，昨天我们怎么说的？”

何贞朝着一侧翻了个白眼，然后鞠了一躬，板板正正的营业态度说：“对不起了范大奶奶，昨天不小心和您拳脚相向，都是小人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我吧。”

范瑰抬了抬手，用行动来诠释了什么叫高抬贵手，海兴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这一桩心事总算了结了。

温泉自助餐会正式开始，一群游客三两成群地浸泡在乳白色蒸汽腾腾的钙化水坑里，和昨天傍晚醉醺醺的沙滩篝火晚会不一样，今天的气氛比较和谐静谧。

范瑰主动地走进了三个人的小水坑里，自己一个人靠坐在对面滑溜溜的岩壁上。

何贞没好气地瞪着她，“你这个机器人，泡在水里不会泡坏了吗？”

范瑰左右微微侧头，看看有没有人在注视自己，她将胸前的一层人造皮肤揭开，露出一块透明状的硅化外壳，能看见里面构造繁琐的组件和连线。“我是个高级货，防水。”

何贞脸色诡异地哼笑了一声，“整天耀武扬威，生怕别人看轻了你，结果自己管自己叫‘货’吗？”

范瑰没在意地随口说：“我可以管自己叫货，你敢说一声，我就把你的脑袋瓜子摘下来当球踢。”

何贞皱着脸点点头，一副我服了的表情。

范瑰打量过周围一圈，“你们不是说这个地方危机四伏，有什么关底boss在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梅辛怡比较认真地解释：“那个东西应该睡了，不然村长不会做主开放温泉。我们上次中招，就是赶上它醒过来，还看见看守温泉的那个小胖子，他身上出现了一些……很难描述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何贞又抓紧机会喷了她一句，“都说了是很难描述的事了，你还问！傻×吗？”

范瑰也和谐友善地回了她一句：“别逼我在这扇你。”

梅辛怡头痛地捂着脑壳，为了双方之间的交流沟通操碎了心。

洛蛳不受什么影响，也可能是因为看不懂气氛，在旁边补充说：“上次何贞把石卵剖开了，之后她们两个才不正常的。”

范瑰转向何贞，升起了几分好奇，“你在里面看见什么了？”

何贞开始努力地回忆，“我看见了……槐花蜜香、夏天炽烈阳光下的凉风，还有丝绸包裹着皮肤的贴合柔韧感。”

“……你说的这些都不可能看见。”范瑰明显是没有任何的浪漫细胞的。

“我是在形容，你懂不懂通感的修辞？我是说我看见了幸福和极乐。”

范瑰依然不懂，“幸福是一种瞬间感觉，也是不可能看见的。你那天是不是喝了？”

何贞一扭头，对着梅辛怡大声抱怨：“她怎么那么难沟通？”

梅辛怡也无奈回答：“因为你就没有想和她正经沟通，你们刚才那一幕叫强词夺理，也可以叫说相声。”

“别吵了，吃点东西吧。”旁边伸过来一只雪白的女人的手，端着一只玻璃果盘，上面盛着许多鲜红色的李子。何贞随手拿过来一颗，刚刚咬破了一点果皮，忽然一口呸出来，低头一看，见到果皮包裹下面不像是果肉，腥黏黏的，口感像是血肉的敦实绵腻。

几个人一抬头，再看蹲在水池边的女人，她的上半截脑壳都消失了，从鼻梁往上都神秘失踪，露出一截平滑的横截面，但是人却行动如常，嘴角衔着和煦微笑。她忽然抽搐了一下，身上的肌肉痉挛收缩着，身体也蜷缩成一团，玻璃盘子连同里面的果子都滚进了温泉水里，荡起一圈圈血色波纹。

一只蝴蝶状的飞虫，从裸露的大脑中钻出，湿润的空气里展开黏在一起皱巴巴的翅膀，霍然间光彩四溢，绝然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