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日子就这么度过了好几天,开着小船在茫茫的海上飘荡,每天睁开眼就是玩,玩够了倒头就睡。
这一天清早,天色还是灰沉的,何贞茫茫然睡在舱室里的吊床上,忽然被一阵猛烈的震动惊醒了,昏昏然里听到梅辛怡闯进来,不停摇晃着她,“起来起来,快出来看!”
何贞硬是被摇醒了,头发凌乱支棱着坐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发生了什么?”
梅辛怡几乎是把她脱下吊床的,一直拖到甲板上,只一眼何贞就被吓清醒了——
她看到海面不远处一个巨大漩涡,探出了一颗兽首,类似马,但尖啸着露出一口锐利细密的牙齿。正在海水里上浮下沉,迎击着波涛,挽狂澜于轻悄。
“怪物!”何贞一个激灵,正要掏捆仙绳,被梅辛怡拉扯住。
“你干什么呀,这是洛蛳。”
她又蒙了蒙,悄悄把捆仙绳收起来,开始感慨,“原来洛蛳的原型这么巨大,怪不得几十道菜倒进肚子里毫不费力。”
“你看过她的背景资料吗?”梅辛怡的神情有点复杂,“她是山海经里的北海蛩蛩。你说,要在孚阎那兑换一个这样的技能要多少点?”
“怎么样,也得几百万吧。”
“她连200点的罚款都交不出来,怎么可能换得起?”
何贞一挑眉,若有所指,“那就是古神战场,她在那学习来的。”
“啊?这么说,古神战场不是一个人人争着抢着去的地方吗?”
“那里被称作惩罚是有道理的。”何贞摇摇头,“副本里死得再惨,不过就是下线而已,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性命。但是古神战场就不一样了,一旦被送进去,就相当于自动签了生死契,被别人吞噬掉,就会变成养料。”
“你去过?”
“没有,”何贞又摇摇头,“不过我遇见过几个去过的员工,他们都是劫后余生活下来的。”
梅辛怡皱着眉想了半天,“古神战场的作用是什么?花费巨多,研究出这个不啻于副本的房中世界,就为了吓唬我们,让我们好好工作吗?”
“你有没有想过,排行榜上靠前的人,比如冥王星、朦胧这一类家伙,他们战无不胜、无所不能,公司凭什么控制着他们?如果有一天,他们的野心不满足于副本,转移到了真实世界怎么办?”
梅辛怡转过眼睛,诧异地问:“所以古神战场就是为了这个吗?它其实是一个实验室,用来研究对付我们的办法?”
说话间洛蛳已经恢复了人的形状,扛着一条巨型软体生物回来了,巨大粗壮的腕足垂在小渔船上,坠得小船向一侧倾斜。浅浅的一层海水漫过了甲板,把站立的两个人都打湿了。
何贞抹了把脸,甩了甩水,“你这是……在玩什么?”
“大鱿鱼。”洛蛳讨好地把怀里还在挣扎扭动的海洋生物递过去,“梅梅说你最喜欢铁板鱿鱼,所以我们要烤一条最大的鱿鱼给你。”
“大王乌贼虽然也叫大王鱿,但是它属于管鱿目;鱿鱼是十腕目……”解释到一半,何贞忽然觉得认真解释的自己很可笑,于是停止了,“关键问题是,这么大一条,你打算怎么做熟?”
“唔——你不能吃生的吗?”洛蛳表示怀疑,她偏过头,有点装可爱的嫌疑。
“……我真是够了。”何贞低头看着满甲板上堆积的巨大触手,发出一声无奈感叹。
“让我来试试。”梅辛怡走过来,随着走动慢慢地变身了,她的整体轮廓放大膨胀开,浑身的鳞片甲胄般披挂在体表,脑袋变得扁平,向两侧扩张开,生出两轮坚硬的赤黑色骨刺,几秒之内变成了一只半人半龙的生物。
她哼了哼,喷出两股炽烫的鼻息,一星点火光从两个扁扁的鼻孔里飘出。何贞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问:“你、你还能喷火的吗?怎么以前我不知道?”
“理论上应该可以的,但是我没试过。”梅辛怡尝试了半天,弄得自己鼻腔里很痒,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搞得鼻水涕泗,最后还是放弃了,揉着自己的脸,慢慢变回了人类形状。
洛蛳从一根触肢的末端切下来一小节,用一根铁钩子穿起来,放在炭火上烤了半天。何贞从厨房找到了一些调味料,还有些烧烤酱,用刷子刷在冒烟的触手上,三个人忙活了半天,总算得到了一条看起来熟透了的触手。
洛蛳伸手递出铁钩,“你们谁想先来试试?”
梅辛怡小心地避开铁钩,让出空位让何贞上来,“你来吧,你不是最爱铁板大鱿鱼了吗?”
何贞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怪东西跟铁板鱿鱼有关系吗?”
洛蛳满脸期待,把手里的东西抬高,“你尝尝嘛,这是我们的心意。”
何贞硬着头皮把铁钩接过来,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焦黑的外皮,眼睛一闭,张开嘴啃在硬邦邦的触手表面。
洛蛳还保持着期待的眼光,眼里闪烁着光彩,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好吃吗?”
“……”何贞艰难地松开嘴,好像嘴里有东西在咬她,“这么说吧,好像在啃轮胎。”
“会吗?”洛蛳不信邪地接过触手,大大咬了一口,然后她顿住了,瞬间变身露出北海蛩蛩的上半截,锋利骇人的尖牙撕开了一条豁口,把艮艮的肉质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最后,她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还行吧,有点艮,但是我可以接受。”
“……”何贞无语地走到船舷,开始默默破防,“我什么风格类型的副本都进过,一些末世风的副本里什么都要吃,两脚兽、死掉的两脚兽、大青虫、两脚兽身上的大青虫……但是没想到都到休假副本了,还要吃这种东西。”
梅辛怡有点心虚,赶紧找补两句,“其实……海里生物有的是嘛,我们可以抓点别的。”
“对,我刚才还看见了另一只动物,有四只脚,在海面上挣扎,像个人一样。”洛蛳抓抓脑袋,刚才的场面越思考越具象了,“好像……好像真的是个人。”
梅辛怡眯起眼睛,望着她诉说的方向,启动了眼瞳当中的一圈光环,能看得到极远处,“嗯—— 你说对了,确实是个人,而且还活着。”
洛蛳抛开了铁钩,一个猛子扎下去,大概用了五分钟,肩扛着一个男人回到了船上,她没轻没重,直接把人丢在甲板上,得到一声闷闷的痛哼声。
梅辛怡蹲下查看了几眼,拨弄开细碎的黑发,发现是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穿着单薄的灰色毛线衫,鼻梁上有浅浅的痕迹,应该戴近视镜,但是眼镜已经不翼而飞了。梅辛怡拍了拍他,让他呛咳着醒来,瘫在她的臂弯里哼唧了半天,艰难地转醒了。
何贞不太在意,还站在几步开外,“你们救他干什么?你是不是职业病上身,看见个NPC就想挖掘他身上的支线剧情?”
梅辛怡一愣,也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但是,人都已经救上来了,难道再扔回水里吗?”
“为啥不行?”何贞还真的扛起人,作势要把他丢下船舷。那个男人已经醒了,发现自己离地半尺高,被架在船舷上,连声地呼叫:
“干什么呀?救命!来个人救救我!!”
梅辛怡看不下去了,上来隔开何贞,“我们虽然不是好人,但是也不能滥杀无辜,就让他待在船上又能怎么样?”
“你们……是你们!”男人好像认出了梅辛怡,疾呼出声,“梅记者,不是说好了在港口集合,接我上船吗?怎么你们先行出发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瞬间熟练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有内涵的眼光。梅辛怡也想起来了,这个原身是个记者,这次出行是为了采访传闻里的长寿村,出发之前,上层领导确实通知过,已经联系了一位历史民俗学的教授同行。
她沉吟了一下,还在思考怎么回答,结果何贞又过来架起人,作势还是要丢进海里。梅辛怡莫名其妙,赶紧在教授的惊叫声里再次拦住她,“你又疯了?你在干什么?”
“没有人能让我在休假的时候加班,天王老子也不行。我都卖身了,还想从我这里抠出点剩余价值?杀人放火就是我的回答!”
梅辛怡不敢放手,一手抓着教授,一手抓住船舷,生怕她一发狠就把人扔下海去,“不是……你不加班就不加呗,那也不用弄死他啊,大不了交给我,我负责看着他还不行吗?”
何贞想了想松了手,把人交给她,“你喜欢给你好了,不过一个半大老头子,你要他干什么?”
“……”梅辛怡很无语,“你会不会做阅读理解?我要他活下去,不等于我要他。在你眼里,人除了能杀的,和能睡的,是不是就没了?”
何贞悻悻地退到一边,扯开嘴唇支吾,“行呗,人给你,干什么那么激进?”
可怜的史教授终于从下海喂鱼的危机里得到了喘息,呼呼地喘了半天,捂着小心肝,满脸惊悚的表情问梅辛怡:“是我听错了吗?还是刚才是我的幻觉?这是艘贼船吗?”
梅辛怡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叮嘱:“我们会找个地方把你放下船,现在开始你就老老实实的,最好不要说话,我可以担保你的生命安全。”
“不是……”史教授满脸的莫名其妙,“我们不是去采访长寿村吗?你们还有其他行程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梅记者?”
梅辛怡还在思考怎么回,忽然看见洛蛳扛着摄像机出来玩,她把镜头对着史教授一通瞎拍,嘴里还说:“梅梅,我们也去看看吧,反正也是玩,我们去哪都一样。我还没当过摄像师呢。”
梅辛怡其实是根本不在乎目的地的,但是这一趟实则主要为了讨何贞的开心,让她快点恢复正常,所以眼光不自觉地就看向了她。何贞眨眨眼睛,可能是海风吹多了,人也冷静下来,不再喊打喊杀,竟然同意了:
“行吧,长寿村是吧?你认识路吗?”她是对着史教授说的,他还是用比较恐惧惊慌的眼光看着何贞,跟看变态神经病的表情一样。
“咳,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史丹,是京都大学历史民俗学教授,这次作为外聘专家随团驻扎。”他理了一下自己湿淋淋的前襟,先后跟梅辛怡和洛蛳握了握手,然后小心翼翼盯着何贞的方向,警觉的样子好像随时警惕她暴起伤人。
“放心吧,她不吃人。”梅辛怡用警告的眼光盯了一眼何贞,暗暗叮嘱她保持冷静,老老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