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一路被人夹着,被迫在黑暗中飞檐走壁。她能通过自己的体感,感觉到对方身上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溃烂,融合了消炎药水。还有粗糙的布条,摩擦着皮肤。基本上她能确定挟持自己的是谁了。
到达了目的地,对方把她掼在地上,摔得够呛。安娜尽量保持沉默,一声痛叫都没有发出,头顶倒是先响起了一阵奚落和哄笑,跟她预料得没差,是昨天傍晚遇到的那群觉醒者小队。他们正守着一小堆篝火,周围摆放着几只奇怪的小型喷雾装置,正在喷洒淡蓝色的烟雾。
绷带人站在她面前,从高处往下瞥着她,眼光冷冽。对面隔着篝火,是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壮汉。安娜像只小鸡仔一样,被围在中间,虽然临近烘暖的火焰,却感觉身上很冷,如同掉进了冰窟里。
“你抓了一个最菜的。”大胡子审视着安娜,手里捏着只小塑料杯子,里面可能是酒,安娜能闻到浓重的酒精味道。
绷带人用脚尖踢了踢她,满不在意地说:“还有两个,最厉害的那个没来。不用着急,我们一个一个地抓。”
隐藏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始终沉默着,他穿着件陈旧的工装,胸前有两道明亮的橘色条纹,在这一群粗糙狼狈的旅人里显得比较干净,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从一侧的嘴角一直向上,延伸到眉尾,使原本平淡朴实的相貌添了几分狰狞。
“抓她们干什么?营地里的繁殖者够多了,带回去浪费资源。而且她们多多少少觉醒了异能,也不可能老实地当个繁殖者的。”
大胡子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液,咂咂嘴,摸了摸胡须上残留的酒渍,“老疤,你清高,你了不起。我不如你,我就喜欢那个长得好看,白白净净的。有本事抓着她以后你别上手。”
疤脸瞥了他一眼,颇为不屑,忽然发觉了什么,“和老三呢?他说去摸几包烟,现在还没回来?”
大胡子左右望了望,还是不太放在心上,“不用管他,他精得很,肯定是藏在哪抽烟呢。”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利响,刺耳地传出很远,像是利器挠在玻璃表面。几个人立马警醒地站起身,小心安静地扫视着周围。
但是一片黑暗,也用沉默死寂回应着他们。
绷带人迅速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几个人稍微散开,查看周围的环境,他自己把地上的安娜抓起来,堵住她的嘴,防止她发出尖叫。
大胡子最先返回,他有点莫名其妙,“啥都没有,我们还点着烟雾,那些东西讨厌烟雾……”
“嘘——”疤脸比划了一个手势,让他安静,自己抬起头望着头顶的黑暗深处,一团阴影中,慢慢淌下来一条黏糊糊的涎水。他迅速抬手放枪,土枪子弹的激发声撕破了死寂,黑暗中传来怪异的哼声,还有噗噗两声,仿佛子弹射进了烂泥里的响动。
一瞬间混乱扰乱了小队的队形,一个人被一股大力猛拉扯上了横梁,紧接着就是大股鲜血兜头淋下来,一颗被啃咬得满是小坑洞的脑壳被丢下来,四肢及几段躯壳陆续滚落。疤脸跟着补枪,子弹壳迅速迸溅了满地,一坨沉重的黑色生物跳落下来,甩动着尾鞭将疤脸扫开。
他往后倒飞,砸进了一间商铺的橱窗,被镶嵌进两个假人模特之间。一闪而过的瞬间,他看见了一只身体倒翻,四肢垂下,四足动物和节肢昆虫结合后的形状向自己冲过来,原本是人类脑壳的地方,现在被一枚粗大的血红十字覆盖,乍一看像是被巨大的刑具烙印出的痕迹。
几个人迅速地整合队形,重新拱卫在篝火对前,面对着四面八方出现的怪物。
它们大多是同一的形状,四肢伸长、倒折,关节的末端,应该是手脚的地方变形成很长,仿佛野兽的爪子。眼珠鼓凸,干瘪的舌头耷拉在外面,一副很不聪明的模样。但诡异迅捷,是远超正常人的。
“小心一点!”绷带人微微扬起声,提醒其他队员,“我们出来太久了,带的解毒剂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不能接触感染体,不然赶回基地前就完了。”
疤脸不太满意他的话,忽然怼了他一句:“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影响士气,我们应该先冲出去!”
旁边另一个人提醒他们两个:“和老三还没回来,是不是应该去找找他?”
绷带人心烦得要命,“找他干什么?他自己跑丢了……”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黑黝黝的硕长生物当先冲上来。绷带人的异能是低阶的力量增强,他知道自己这一击躲不过了,呼呵了一声,干脆一蹬地扑过去,偏过头抱住那只生物,把它扑进了对面的商铺里。
玻璃破裂声、人类吼叫、异样的嘶鸣……各种杂乱的声响充斥着这一层商厦。
绷带人凭着一股凶狠与勇猛拼命地攻击,连续的击拳打在坚硬柔韧的表皮和血肉上。身下的东西起先懵了片刻,然后爆发出一股大力,伴随着嘶叫声,催生出的一段血肉把他推出去,他被一条触手钉在了地上。
绷带人仰起脸左右张望,对着最近处的人吼叫:“过来帮我……”
但是求助的语言未竟,那个队员就被拦腰撕扯成了两段,上下两截分别扭向两个方向,内脏湿淋淋落了一滩。
安娜抱着头在地上拼命爬行,总算把自己塞进了一个小洞口。周围实在太暗了,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有可能是墙壁破损露出的洞,也有可能是件破家具。她已经吓傻了,抱着头,蜷缩着身体,紧紧团成一个球,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眼前是一场噩梦,希望梦赶紧醒来。
她感觉过了很久,在绝境与极度惊恐当中,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了。等待外面的声响逐渐熄灭,争斗与厮杀声似乎远去了,安娜才逐渐恢复了神志,伸开蜷缩的四肢,从洞里出来。
此时她才就着微光看出,自己竟然团在一座猫爬架底层,周围是一间被凿开的宠物商店,探出头的一瞬间,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就摆在脚边,瞪着一双麻木的三白眼,最后一抹绝望悲凉的表情还残留着。
安娜像是被吓习惯了,也没有惊叫,快速路过了头颅,从破碎的窗口钻出去。外间空旷广场上横斜着几具残尸,遍地湿黏黏的血液,积累成了浅浅的血泊。她小心翼翼踩着积血往前,耳边听到了绝境里细碎的声响正在接近。
一条硕长的黑影,好像乱舞的黑线,被甩动到了跟前,这次她叫出声了,因为跃入眼帘的是几节人类腔子组装成的类似蜈蚣的怪物,血液几乎流干了,淤青色的□□被粗暴地勾连在一起,中间是增生的怪异骨质,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色十字形诅咒。
“啊——”刚惊叫了半声,伸到眼前的变异脑壳就被从后方一巴掌拍飞了,何贞骑在大蜈蚣的颈部,提溜着安娜,把她提在自己身后。
“这东西跑得挺快,但是没什么智力,一路都在撞墙,实在不是个好坐骑。”何贞拍了拍身下坐着的怪物,手感怪怪的,击打的响声很沉闷。
安娜沉默地低下头,看见一颗圆咕隆咚,毛发脱落干净的类人脑袋转过来,它的骨骼也严重变形了,一些增生让本就凸出的眉骨更加高高耸立,就像……在脑壳外又长了一层组织,病菌层层侵蚀,血十字印记从颅心开始蔓延,沿着病变凸起的脊柱一路往下,一直抵达了纯粹由脊骨组成的尾鞭。
安娜终于回过了神,找回了自己发声的方式,还是有点战战兢兢的,“怎、怎么只有你,梅……她人呢?”
“梅梅在后面装包啊。我们不是出来搜寻物资的嘛,也不能空手回去啊。我先出来找你,一会儿我们在商场门口碰头。哎呀——”
刚说完何贞就真的碰头了,大蜈蚣一下子撞到了梁柱上,把背脊上的两个人翻下来,安娜算是精于锻炼的,一个拧身利索地落地,只是微微的一些磕伤。何贞直接以大马趴的姿态黏在地上,半天才自己把脸从灰尘里拔出来。
“我就说,这个坐骑不怎么样……”刚抱怨了一句,何贞忽然发觉周围的血腥气更重了,腥湿的气味十分新鲜,霉味也很重,地上积累的血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头顶兀自淋漓不止,好像正在下着一场血雨。
几具新死不久的尸体吊挂在天棚,纠缠在暴露的线缆里,应该是棚顶的镶板被弄破了。噬咬的声音密密麻麻,充满了这片地方,许多变异的大耗子……或许是大耗子吧,看上去更像布满皮肤病的秃狗,一团团、一坨坨,粘黏在天花板上啃咬着新鲜血肉。
“刚才战场中心在这……”何贞指了指头顶,一声怒吼又从不远处传来,她赶紧追近了两步,安娜惊悚地紧跟着她,两人穿过了一条转角,终于看见了剩余的几个觉醒者小队。
疤脸还在,受伤很重,左肩连接胸廓被洞穿了一个窟窿,血像血豆腐工厂里的日常生产,哗啦啦流个不停。绷带头也在,他浑身缠裹的那些布条基本都散乱了,露出下面一具疙疙瘩瘩的躯壳,就跟一只两脚站立的癞蛤蟆一般。神奇的是,他露出的脖颈部分很粗,筋肉凸出,几乎就看不出脖颈和脸部的分界,更像只癞蛤蟆了。
“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何贞在旁边火上浇油,绷带头分心看了她一眼,绝望的阴沉里露出了极端的愤恨,还有两分快意。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逼近了一圈,何贞看见黑暗中无数快速爬行的人形轮廓,逆着微光裂开锋利的尖齿,以及后面的一张血盆大口。
安娜更靠近了一些,紧紧搂着何贞的腰,低声问:“怎么办?被包围了。”
“其实我倒是不怕咬……要不然我驼着你,你骑上来?”何贞提出了个很离谱的提议,把安娜说愣了。一阵巨响忽从身侧的方向传来,原本被重重封锁的大门被击碎了,一只大摆锤冲破了所有的封挡,直接凿穿出个大窟窿。
爆裂的火焰从一切缝隙蔓延进来,马上点燃了最边缘的几只人形怪物,酷烈的火焰好像有意识一样,围绕着几个活人露出当中的空地,其余地方快速燃烧过境,妖魔鬼怪全部清扫一空。
“是火女!火女来了!A小组来了!”那群幸存者们马上欢呼起来,四周从绝望的死境,变成了绝处逢生的鼓舞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