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没亮,几个人鬼鬼祟祟地用一条草席卷着苻渊,跟杀人抛尸没两样,远远地找了个山坳,把他连带着草席一起丢下去。
等到要丢那一双剑时,梅辛怡又抱着跑了更远,找到一处悬崖,恶狠狠的表情把双剑抛下山崖深坳。
何贞觉得她很幼稚,“如果苻渊真的醒来,只要勾勾手指,剑就会自行飞回来,你扔得再远也没用。”
梅辛怡晦气地啐了一声,“早知道在道具兑换处弄个空间戒指,把剑收进空间里,看他怎么勾手指。”
“……我劝你还是别急着换那玩意,空间戒指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只在很少的几种副本里有用。”搞了一夜,就连能洞房洞个七天七夜的何贞也累了,软塌塌地找了块岩石坐下,总算漫长地舒了口气。
“好了,目前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剩下那个营琪,他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天亮了我去找他谈一谈。”
梅辛怡一愣,“你……你不会还惦记着倒采花吧?”
“我现在没有那个兴趣,他又不是攻略对象,我也不想白忙活。”
又瞄了一眼远处的赛家一众人,梅辛怡不自觉皱了皱眉,脸色比较奇异,“恐怕我们眼前还真有新的难题,比如,那一家妖魔鬼怪该怎么办?”
“你想太多了,他们自然会解决的,他们是一家人,只有两种解决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下去;或者闹翻了,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高老庄。”
梅辛怡揣着两手,有点诧异看着她,没想到她还有冷静又放阔的一面,不禁好奇地靠近过去,“你以前有过别的搭档吗?后来怎么样了?也是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高老庄?”
何贞啧了一声,“没有,我也不喜欢找搭档。我做的都是搞颜色的攻略向任务,找什么搭档?双飞的搭档吗?我们那边的组,吹嘘自己都是区区两根,区区四五根,找搭档多掉价啊!”
“……”梅辛怡又沉默下来,她差不多摸准了对方的脾气,要是触碰到她不想谈的话题,一般就会开始开黄腔了,这其实是她回避的一种表现。
等到几个人返回赛家,真正的尴尬难题,是从进了大门开始的。就看见大爷赛世简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明显是等着几个人回来问话。
认识了这么久,梅辛怡还是头一次见着胡灵秋这只狐妖颓丧的模样,她缓缓绞着手帕,走到了跟前,低低的声音唤了一句:“简郎……”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讲吗?”赛世简站起了身,好像是重新认真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妻子。
“我……”胡灵秋还是垂着头,十根手指都快把手帕撕碎了。
赛世简看了一圈几个人,眼光在胡灵秋脸上略微停留,然后看到了从主屋里走出的母亲鞠金花。几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她的外形……跟漏气的气球一样,脑壳瘪了一块,奇异而惊悚地往上走了两步,跟着身上也瘪了一快,整个人就跟商场开业大门前舞动的气球人一样,随风摇摆。
赛世简发出一声响亮的哭泣,自己一个人走到了院子的边角,仰着脸,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这边的几个人默默对视着,最后还是胡灵秋走过去,轻轻把手掌放到他一侧肩膀上,柔声地安慰,“简郎,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变了,但是其实一切也没变……”
何贞在这边暗暗摇头叹气,跟梅辛怡咬耳朵,“大奶奶劝人的能耐太差劲了。”
“那不然你去劝?”梅辛怡白了她一眼。
“他又不是我的攻略对象,我干嘛要费这个工夫?”何贞耸耸肩明显对眼前的温情场面不感兴趣。
一侧房间门打开,刚刚回魂的长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院里乌泱泱站的人,他大概也明白了过来,叹了口气走到大哥身后,嗫喏着开口,“大哥你应该知道我……我不小心出了点意外。”
“你那个不叫意外,兄弟。”胡灵秋都听不下去了,纠正他,“你那个应该叫……”
“吃饱了撑的。”常青身为好朋友,直接给两个人之前的行为下了定义,顺带自嘲了一顿,“但这事责任在我,是我吃饱了撑的。”
就连摇摇晃晃还在漏气的鞠老太太都过来了,也在赛世简背后轻轻摩挲了两下,做出无言的安慰。
赛世简哭了良久,慢慢地收住了,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过身看着不成人形的母亲。她虽然表现得很木讷,动作畸形,脸跟被踩了一脚的烧饼一样,但是呆滞的眼光中却依然有慈爱,迟缓的动作里透露着和暖的温情。
赛世简又忍不住了,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落。眼前这一切,虽然让人痛心,同时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慰藉。等他收拾好心情,回到小桌边,忽然发现胡灵秋少了颗牙齿,又有点担心,“你的牙……”
她一抹脸,笑容里出现了小小一个缺口,但是不减野性的美丽,“我没事,我可是道行深厚的大妖,区区一颗牙齿算什么?”
何贞忍住了嗤笑,“我宣布,这是今晚最好笑的一句话。”
“你好像特别不喜欢阖家欢乐的场面?”梅辛怡转过头问她,“你是不是没什么家人?”
通常来说,这句问话可以算冒犯意味十足,但是何贞一脸轻松,丝毫没有被冒犯感,竟然点点头,“但凡户口本上有第二页的,谁来当员工哇?”
梅辛怡望着她潇洒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夜袭的事情落幕后,宅院里难得地也安宁下来,何贞于是提议:“我们撤吧,我觉得这个副本也就这样了。”
“现在撤?”梅辛怡明显不赞同,“可我觉得事情没完啊,我们扔出去的那个苻渊,他的支线真的全走完了吗?他的师门呢?对面街的营琪又有什么后招?这些都还有后续啊。”
何贞支着脑袋想了想,竟然叹了口气,“我们进来做任务,是为了扩展剧情支线,收集点数,顺便发现技能卡。评估现在的收益,我觉得还不错,但是继续下去,就不太合适了。”
梅辛怡还是没有被说服,继续强调自己的观点,“明明后面就有更丰富的支线,为什么不合适?”
“因为这一点支线剧情兑换的点数,和我们冒的危险不成正比!一个苻渊就已经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还是靠着这么多NPC帮助的情况下,才制服他。万一他身后的师门再出现一个高手,我们就应付不了了!”
“到时候再说嘛!我们什么时候下线都行啊,着什么急?”
何贞轻轻蹙眉,认真地打量她几眼,“你的态度不对。你不是在想支线和点数,你就是想帮助姓赛的一家,你自己陷到剧情里了!”
“那又怎么样?!”梅辛怡一脸我不装了的表情,“我们都进快穿公司当员工了!我们都已经放弃了大部分的生活和人之常情,还不能恣意一点吗?如果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要来当员工?”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何贞没憋住,噗嗤笑出声,“谁说当员工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以为你签的是合同吗?你签的是卖身契!搞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吧,职场小白梅同学。”
“你看得这么透彻,还不是也签了卖身契?!”梅辛怡看到她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就有气,“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签呢?”
“因为——”她沉吟了一下,抬起头光明正大地说,“因为我是个骚货,我的天赋就点在区区两根,不在话下,我不干这个就可惜了。”
“又来了!你又来了!”梅辛怡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问到了你不想回答的事,你就故意搞颜色,或者贬损自己。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简单地说几句实话?你明明在乎,为什么装成不在乎?”
发现聊天现场逐渐失控,何贞收敛了一下情绪,也试图把聊的方向掌控回来,“你没经历过几个副本,梅梅,所以你现在很难体会,但是时候长了你就能明白,我的态度才是最合适的。你应该不在乎,起码从装作不在乎开始,因为说白了,这是个游戏,你投入的真情实感只会流入一团虚幻的数据库里,你只能单方面地输入,它不可能反馈你任何东西。”
看了她半天,甚至从她那双滚圆的大眼里看出了恳求的意味,梅辛怡心情复杂,但是她没法装作看不见对方的诚恳,“最后十天,再留十天,如果没有其它的支线被触发,我们就回去。”
何贞点点头,又补充了几句,“还有,你不应该那么听从白秘书的话,他推荐的副本虽然是经过计算,他说是最适合你的。但是通常这种推荐的副本都很稳,不会赚到太多的点数,你应该学会自己选择,为自己找一个进化方向。”
“你的进化方向是什么?”
她又忍不住乐了,摇了摇头,“我是摆烂派的,我没有什么方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不一样,你这么上进,以后肯定大有所为啊。”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讽刺我?”梅辛怡又皱起眉,“曾经的何贞,也有一段上进的时期吗?”
她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脸上难得露出迷茫的神情,“是有过一段,我也春风得意过,我也富过,直到我被人抢了。”
梅辛怡明显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叫被人抢了?”
“就是在某个副本里迷失了自己。我敢肯定,是另一个员工干的!有人在我之后进入了副本,然后用催眠之类的技能让我忘记了自己。那个家伙把我所有的点数和道具洗劫一空,让我以为自己就是副本里的NPC,在里面空耗百年,寿终正寝之后,再一睁眼,在公司的登陆舱里醒过来,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梅辛怡因为太过愕然,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天女落到人间,在天池边洗澡的时候,羽衣被人偷走了,从此只能困在人间,受凡尘的规则桎梏……这怎么可能是个爱情故事呢?”何贞投过来困惑的眼光,“这明明是个恐怖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