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季辞倏然感到这四个字犹如劈头盖脸一般，愣怔少顷后厉声道：“张夫人请自重，以后莫要这样叫本王！也不许喊哥哥！”
说完后他低头板着脸，小寡妇或许是因长自那偏远山村，竟如此不知礼仪。
他虽然看出她似乎从小无人教导，可他乃亲王，名讳并不是任何人都可脱口而出。
姜秋叶似乎被季辞严肃的神情和语气微微吓了一跳，嘟着嘴。
她作出一副委屈的神情，耷拉着脑袋，弱声回道：“是，王爷。”
季辞心中不甚舒服，似乎意识到小寡妇太过弱小如薄纸，随意一凶便成了鹌鹑。
此番闹腾，这反感之意竟让他忘了自己最初对她来此处的所有疑虑。
一时间，姜秋叶不再说话后，房间有些过于沉默尴尬，佛手柑的气味蔓延扑鼻。
他没有过多停留，见她无其他要事，便直接离去。顷刻后，那股香味渐渐消散，只剩下微晃的竹叶与秋风。
姜秋叶低眸，眼中的委屈与泪水早已消散殆尽，她抬起头看着前方桌上被喝完的空盏，轻轻抬其放在鼻尖一闻，还残留着一丝丝佛手柑的气息。
……
大理寺被祁王叮嘱过后效率极快，嫁妆隔日便回到姜秋叶手上。
她只是随意扫过那几箱金银珠宝与布匹，没有任何留恋，便让槿红将其全部变卖，最后换得了不少银票。
手中有了本钱的姜秋叶再没回过安国公府，只是在一番辗转后，买下了一处盛京市中的铺面，并将二楼安置为住所。
地处客流高发段，最重要的是离祁王府很近，在祁王府与晋和宫的必经之路上。
这处铺面虽是很贵，可它能成为姜秋叶接近祁王的一份重要工具。
她雇用了一个掌柜与两个伙计，进了不少货物后，手中的钱财所剩无几。
槿红不理解姜秋叶的此番行动，在她看来，或许直接潜入祁王府，将细作名单与城防图偷盗出来才是最快的解决方案。
可每当她试图向姜秋叶提出此事时，总是被其狠狠嘲讽一番，道她这么多年还是个铜鬼，如此愚昧不堪等话语。
她实在太恨姜秋叶，她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成为铜鬼。可如今在晋国的行事，却也只能处处依仗这个诡异的女人。
要知道飞燕阁遍地铜鬼，可银鬼才仅仅十人，金鬼仅五人。
而姜秋叶便是银鬼中的一人，据说是靠着她极强的杀人技坐上那个位置。
带着不甘与怨恨做着姜秋叶的小丫鬟，处处帮其打下手，姜秋叶的药膳馆终于以极快的速度在五日后开张，并为其取名为归鸿堂。
店中带着淡雅之风，陈设清简整洁，不点浓香，只店前种下两棵枫树苗。
姜秋叶坐在门口看着随风晃动的那两棵树苗，便又想起了那句诗，“惊起归鸿不成字，后句是什么来着？”
她自小看过很多遍，明明印象深刻，却总是不太记得。
比起槿红终日惶惶不安的焦虑不同，姜秋叶认真地办着她的归鸿堂，看似早已将任务与季辞抛之脑后一般。
难不成她真的要转行成药膳师？
只是，在此地办药膳馆实在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所有嫁妆搭了进去，却无甚客人，如今已是入不敷出。
奈何季辞上朝与回王府的路上一定会经过此处，这才是姜秋叶的主要目的。
可若是这铺子一直亏本开不下去，怕她还没来得及接近季辞，便已倒闭了。
如此看来，想要在这盛京立足，第一步还是得先把这铺子办好。
几番打听后，她寻到了一个机会。
晋骊两国多年战乱不断，文化倾颓。自三年前两国休战后，祁王季辞便力主复兴晋国文化，每年在盛京京杉书院办诗会策论，引无数读书人前来，留下千古绝唱，才有了如今文人墨客遍地的盛状，也为朝堂出仕寻得不少能人异士。
可文人众多，难免有才者被淹没其中，不得出头。
翌日，姜秋叶独自前往了京杉书院一观众人集会。
一连三日，集会才终于结束，有的人在此名声大噪，可大部分人依旧默默无闻地离开。
让姜秋叶印象及其深刻的，是一名国字脸的年轻书生，大谈如今的新政。她方知晓原来当初季辞推行新政时因触碰不少世家利益，整整三年，阻碍颇多，施行艰难，如今才终得普及大晋。
“大姑娘。”
姜秋叶离开京杉书院，回到归鸿堂门口时见一婆子站在门口喊她。
眉头微蹙，她认识这个婆子，是姨娘身边的近侍许嬷嬷。
她并不想理会此人，没有留下一个眼神直接往堂中走去。
许嬷嬷见状一把抓住姜秋叶的胳膊，凶狠道：“大姑娘，老......”
她声音哽住，一股凉意袭入脑门，被姜秋叶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给震住。
可那眼神转瞬即逝，平日里的甜意笑容再次爬上脸颊。
“原来是许嬷嬷，今日天色渐晚，没有留意到这门口的人，嬷嬷见谅。”
许嬷嬷呼出一口气，还是以前的大姑娘，对谁都和善客气，又胆小如鼠。她抬头看了一眼今日乌云遮月，刚才那刀子般的眼神定是看错。
她便又理直气壮起来：“老爷让你尽快回府，有要事询问你。”
要事？
姜秋叶想起那日在茶楼中，对着季辞告了一状便宜老爹。
她微微暗笑，声音又清亮地回复道：“明白了嬷嬷，我明日一早便回去。”
等许嬷嬷走后，她噗嗤一笑，便是有毛病才回那安国公府。
果不其然，安国公几人翌日便起一大早等着姜秋叶回府教训她，一直到中午都未曾有人出现。让许嬷嬷再次去传信。姜秋叶客客气气答应忙完手头事，一个时辰后便回去，结果又等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也没见到人影。
安国公大怒，砸了杯子茶壶，掀翻了桌，只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早忘了自己姓邱。也不知怎么就结交了祁王，竟告状告到祁王那里去。这小兔崽子宁愿当寡妇，也不回家。”
钱姨娘见状暗暗揪心，即可安慰：“大姑娘新开了铺子，正是新鲜劲儿呢，开铺子哪儿那么容易，等她这阵子过去，撑不下去自然便回来了。老爷勿气，莫要伤了身。”
安国公平复了心态回看钱姨娘，“还是你和颖儿好，这个邱子叶简直和她那个娘一样。”
冷静过后，安国公依旧每日都派人去请姜秋叶回府，而她每次都温柔以待地满嘴答应，却从来不回。被敷衍了这诸多日，便不再找人去请。
……
幽暗灯光下，已过子时，季辞仍处理着文书公务，看到天去将新进展的张家案件调查卷宗放至面前后，他突然想起已许久没有过问小寡妇的消息。
“她最近在做何？”
“她？”
天去一愣，黑着眼圈，抓了抓脑袋，没有听懂季辞的话。
季辞白眼一瞅，无奈开口道：“邱子叶。”
天去眨了眨眼睛，立刻回道：“王爷，据暗卫回禀，自邱子叶离开刑部后，一直未见有可疑之处。倒是近日开了一间药膳馆，叫归鸿堂。她平日也无甚举动，便是一直待在她的铺子里。”
季辞一怔，低喃道：“归鸿堂，原来是她开的。”
惊起归鸿不成字，辞柯落叶最知秋。
“近日可有何人接近过她？”
“她接触的人除了归鸿堂的掌柜伙计，便是去药房进货。”
季辞颔首，有些疑惑，又有些头疼。
疑惑在于，小寡妇若不清白，怎会整日忙着打理一家商铺。
而头疼又在于，小寡妇在张家惨案凶手那里还不够重要。如此看来，那案件果真是仇杀，所以才放过了入府仅一日的小寡妇。
天去突然想到趣事，补充道：“对了，这邱子叶的归鸿堂本是无甚客人。可最近她开始在其中举办诗会策论，不少京杉书院大会结束后还未离开盛京的书生纷纷前往，似乎大会上没出名，便去她那小会上展露些头角。”
季辞停下手中墨笔，他一直知道小寡妇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和小聪明，在此事上做得确实不错。
靠着大会的尾巴，以此方式还能顺便拉到不少客流，将她的药膳传播出去。
“王爷，归鸿堂的药膳，确实好吃，比别家的都要好吃。如今短短几日，已经客满为患了。”
季辞看向天去，挑眉道：“你私下去吃了？”
天去一震，知晓自己办正事时悄悄偷懒，立刻单膝下跪大声道：“王爷恕罪！”
“......无妨，见你两眼发黑，脸颊凹陷，又青丝垂落，多去吃一些一些治疗肾虚的汤药也好。”
“王爷......”天去双手一抖。
王爷你这样让人害怕......
季辞转回头继续写着文书，一边道：“下去吧，早些歇息。若太过疲惫让天来替你。”
“不，王爷，属下不疲惫，属下甘愿为王爷肝脑涂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书房，身形略带颤颤巍巍。
季辞看着关上的房门，不是很理解，为何天去如此害怕。
想到他那副模样，应是肾虚太过严重，有些影响到脑子。
突然回想到刑部大狱中，小寡妇所呈上那碗附子羊汤。看来，需要带天去去归鸿堂一趟补一补他的肾和脑。
嗯，主要去查探一番这个诡异的小寡妇，每日到底都在做甚。
话说，脑子有问题的小寡妇，真的能做得好补脑的药膳么？
看来还是得先给天去补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