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星完全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种事。世界观几乎要重塑了的她开口问道：“老师，还是给我具体讲一下所谓‘源’究竟是什么吧？”

“不。我希望你自己去想。”苏怜冰拒绝道，“你觉得，这世界，或者一切世界，或者说一切所谓存在的起源是什么？”

老师是在考我形而上学吗？辉夜星想。她沉思起来，一会儿说道：

“有个学派，称一切的起源为‘太一’，认为世间存在的万物归因于这个统一的‘存在’。然而‘存在’必须与‘不存在’的虚无相对应，否则没有‘存在’的‘位置’，‘存在’也就无法被定义出来。所谓的‘太一’也就必须有虚无作为它存在的位置。有、无，以及判断有无的这一个符号学机制，已经是三个东西了。说明‘太一’并不是所谓的‘一切的统一’。”

“另一个学派，认为一开始只有虚无。然而虚无的意义是‘没有东西存在’，本身已经涵盖了一层符号学假设，就是有‘存在’作为其证明。也就是说虚无不可能先于存在的定义而首先出现。”

“说得不错。那你自己的想法呢？”苏怜冰点头道。

“我赞同的是，一开始只有‘差异’。并不是说‘两个东西之间的不同’这个所谓的差异，而是一种自我指涉的‘原初差异’。原初差异是它自己与自己的差异，这个差异当然也就是原初差异本身。在未经假设符号学背景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定义的原初差异自己与自己拉开距离，它同时作为它自己以及它自己的位置，形成最小的符号系统。然而‘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位置’这种孑然一身的差异无法承受这种分裂，希望回溯性地达到一种整全。它不断地产生符号学框架，试图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完满的统一。但符号学机制生产得越多就越回不去，它和它自己也就越分裂；它越分裂，它也就越希望回到一种整全。于是各种不同的符号学外壳被无限地生产出来，才有了万物。”辉夜星终于说完，深呼吸一口气。

“那我不用更多解释了。”苏怜冰目光之中充满赞赏，“你所说的正是‘源’的发生。”

“原初差异所分裂出的‘它自己与它自己的位置’便是最初的两个‘源’。需要注意的是她们同时作为‘它自己’和‘它自己的位置’，互相没有差别，而只有作为这种分裂的差异。”

“她们之间从一开始产生的最小符号学系统便是第三个‘源’——一切符号学，逻辑，定义之源——‘精神’。她们之间互相体认对方为自己的位置，也体认自己为对方位置的这一作用便是第四个‘源’——一切相互作用之源——‘力量’。在符号学机制产生后，她们被确定为互为本体和场域的这一位置体系，便是第五个‘源’——一切位置与位置体系之源——‘空间’。”

辉夜星兴奋地睁大眼睛。她当然听懂了老师的意思。令她更加激动的是，精神、力量、空间三大基本属性的产生都由此被解释。这是她从来没有触及的问题。

苏怜冰见她听懂，继续讲述着。

“上面所有的探讨所用的‘先’‘后’，都是符号学意义上的先后，是前逻辑学的先后关系，无关于时间。相信你能够懂得这一点。”

“而这一切的分界点，便是混沌。自混沌起，才有了时间。混沌之名，意为不可分辨。不存在混沌之源，因为混沌拥有明确的源这种事，本就是违反混沌本身的。我们只能推断，被最初的两个‘源’不断生产而出的无限符号学框架，最终混杂成了不可分辨的混沌。但这并不是自然的结果，而是最初两个源的决定。”

“因为她们很快就不满足于通过相互作用来生产符号学框架的效率。她们让各种符号之间相互作用来产生新的符号。这种进一步的无限增长最终使万物归于无法分辨的混沌。而在混沌中重新获得分辨自身的能力而依次涌现出的，便是：火、冰、电、风、水、土、金、木，八大元素。八大元素自混沌涌现而出。而它们使自己得以涌现的这个机制，便是各自的‘源’。其中这种使自身在混沌中不断涌现的能力，便是生命；与此相反的重新归于混沌的能力，便是死亡。这两者同样是两个‘源’，也就是生命之源与死亡之源。”

苏怜冰话音落下，结束讲述。辉夜星仿佛听了一场史诗。她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以平复内心的澎湃。

“老师，怎么没有提到光明和黑暗呢？”辉夜星又重新思考一遍，提出自己的疑惑，“还有，存在‘时间之源’吗？”。

“我先回答后面一个问题吧。”苏怜冰说，“我已经说过。只有在混沌系统中，时间才独立拥有意义。而在混沌之前谈论的‘先’‘后’纯粹是一种逻辑学或前逻辑学。所谓的线性时间观实际上也只是对混沌系统发展所产生的一种错觉。”

“从本质上来说，时间与混沌其实就是同一种东西。而由于混沌没有‘源’，时间便也不会有‘源’。所以也没有‘时间属性’，就像没有‘混沌属性’这种东西一样。”

“至于光和暗。”苏怜冰说，“它们其实在混沌之前就已经诞生了。”

“光和暗，在符号学发生的过程中，也就是一对集‘携带或抹除信息’‘承载或取消相互作用’‘证明或遮蔽位置关系’于一身的东西。它们作为符号系统的使者，本身却又是不断地运动的符号，集精神、力量、空间三者于一体，又相互补全、彼此依存。这一对特殊的东西引起了最初两个‘源’的注意，于是分别将它们包装成自己的外壳。形成了光明之源和黑暗之源。”

“所以说我们能看到的光明之源和黑暗之源，她们两位其实就是最初的两个‘源’。”

“....这些，都是老师自己想出来的吗？”辉夜星感叹道，“太厉害了。”

没想到苏怜冰一脸奇怪。“谁说这是我想出来的了？”

“这些内容都来自真诺迪匿名写的论文里的一篇。我只是用自己的话总结了一下。”

“那老师怎么不直接把论文给我看？”辉夜星委屈道。说话来讲，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哼，我高兴这样不行吗。”苏怜冰叉腰，“要是直接把论文给你，还有我什么事？”

“……”辉夜星无语。

苏怜冰从天顶上隔空取出一本小册，递给辉夜星。

“喏，这就是那篇论文。自己慢慢研究吧。这论文直接密封递交到了我的手里，之后只有很少的人看过。我开始也只以为是一个假说，直到‘源’真的在这世上现身。”

“真的现身。那恒岛的形成是否就与源的出现有关呢？”辉夜星没有忘记之前的问题，“恒岛所需的巨大能量，冲天的15色光柱，应该都与这相关吧。”

“对。”苏怜冰肯定道，“源的能力究竟为何论文中没有提到，我也并不清楚。不过可想而知的是，至少最初的两个源仍然拥有生产出无限的能力。还有就是任何一个源的能量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

“据我悲观的假设，那15个源作为人类来到世上，大概只是为了体验人类社会的生活。是人类社会特殊的符号学系统暂时吸引了她们而已。”苏怜冰来回踱步，一边叹气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圣战之后1年她们就同时不见了。”

“那15色的光柱，大概是她们聚在一起，回忆起了自己为何所导致的吧。”

辉夜星沉默不语。如果她自己是源，作为人类生活了那么久总该把事情做完吧，怎么会做到一半突然跑掉呢？

“不过这也不重要。如果全部的源的确全部离开，那她们对我们也不会有影响和作用了。这些就当作世界起源的理论就行。”苏怜冰停下脚步，站定在辉夜星面前，“问题在于，现在的这个‘诺迪’究竟是谁？”

的确。如果说新历1年之前的诺迪其实是女性，并且是源。那之后的这个诺迪又是什么东西？若是在源消失之后跑出来冒名顶替的，是怎么做到无缝衔接，以至于让人无法察觉的呢？再者，要伪装成本来的诺迪，至少要有压制世上其余所有人的超巅实力。而超巅的诞生会产生不可能不被察觉的魔力光柱。从圣战结束直到现在，分明没有其它超巅存在的记录。

辉夜星将她的想法说出，苏怜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超巅存在无法改变自身样貌的基本特征，真的有冒名顶替的可能吗？就算外貌有法伪装，那属性呢？之后的这个诺迪也确实是展示过所谓的全系魔法的啊。”

“但以前的诺迪确实和现在的那个‘诺迪’，除外貌之外，相差的确很多。其思想理念前后不一，对事态度发生巨大转变，性格也变得古怪孤僻。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辉夜星又深呼吸一下。在脑海中重新整合了一下方才的一系列对话。

仍然如老师之前所说的，诺迪目前的身份只能用“存疑”来概括。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恐怕要以后才能找到答案了。而这答案，恐怕对最终打败诺迪会有不小的作用。

将这暂时无法解答的问题搁置，辉夜星问向四年前留下的下一个问题。

“老师曾说要告诉我超巅之法的秘密，能现在就讲吗？”辉夜星问，“连所谓的‘源’都了解了，超巅之法应该不算什么秘密了吧。”

“哎你这小家伙。”原本忧愁的气氛被打断，苏怜冰有些气恼，“怎么刚才的问题还不足以困扰你吗？”。

“解决不了就暂时放到一边，老师你不也是这么教的吗？”辉夜星作委屈状，“而且也不是没关系的问题吧。知道了超巅之法，不就更能判断诺迪究竟会不会是别人伪装的了吗？”

“净说歪理。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东西，”苏怜冰没好气，“但我领悟了四百年的道理，就这么白白告诉你，你也太幸运了。”

星只好赖皮地吐吐舌尖。

“哼，那我就简单说说吧，具体的你自己去体会。”苏怜冰比出三根手指，“超巅之法各有参差，统而论之共有三种。”

“第一种，置身于符号系统中一个被彻底神圣化的位置。比如在男权社会中，就是受爱人支持并为崇高理想献身的丈夫。这一种超巅便是由所谓的银月圣贤辉月所创，且历史上只有男性超巅会采用此法。”

“第二种，舍弃自身原本的符号学位置，仿佛让自己成为大它者的代言人，利用符号系统的自我整饬使自己不断有序化。这也是后来大多数超巅的成就之法。”

“第三种，也是最为稀有的一种。与另一个主体互相证明对方的符号学位置，互相体认的过程中不断生产出新的符号学机制。这种方法能够且必须同时达成两个超巅。”

“那你觉得，哪种超巅最强呢？”苏怜冰说完，眯眼问道。

“第三种。”辉夜星几乎是立即回答道。

“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以为是第二种超巅最强。但这第三种，不正是在模拟初始两个‘源’之间的作用吗？”

“没错。”苏怜冰点头道，“前两种的超巅必须依赖外界的符号学系统。而第三种，两个主体之间便构成一个不断再生产的系统，不依赖外界也能变得越来越强。”

“第一种超巅想要变强，就必须不断找到牺牲品支持自己，在此过程中还必须保证自身虚伪的神圣化。条件苛刻，手段低劣。不足挂齿。”

“第二种超巅虽然能很快触及世界法则的根本，但丢弃自己的符号学地位会导致自己在人类社会中失去位置，反而脱离整个符号系统，最终导致本体论地位的丧失。大多数超巅都很快离开人类社会，就是这个原因。”

“只有第三种，能够在无论何处都不断变强，并且在不断的运动中保持自身的主体性。但要达成这种方法，就要找到那另一半。而且其难点更在于，如何与对方共同达到那种相与为一的状态。”

听完苏怜冰的讲解，辉夜星已心中有数。“多谢老师指点。”她说。

“哎呀，一不小心又说多了。”苏怜冰叹气道，“你真是过分幸运了。”

“本来条件就符合了，超巅之法还给你直接点了出来。这下你成超巅只有时间问题喽。”

符合条件了？什么意思。辉夜星想。啊，老师难道说的是——

“老师知道我，我跟....”话到嘴边了，她却不敢说出口。她可不敢去想自己要怎么跟芈亚娜达到那种相与为一的境界。

“当然说的是她，那个叫芈亚娜的小朋友。”苏怜冰嘴角扬起一点坏笑，“我看到你和她的命运缠得是越来越紧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她啪地一拍手，“碰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呢。”

啊啊啊啊别说了....辉夜星只觉得越听越羞耻。老师好像每次都能知道自己和芈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