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一时愣住,回过神来时才听到自己不知所谓地反问一声:“啊?”
西陵雪迅速摇头,“算了没什么,我胡言乱语的。”
郁昭也没放在心上,又问她:“我娘以后可以一直住在莫愁村吗?”
西陵雪道:“你若是挂怀,可以随时来看她,这里远离纷争,还有泰安宗庇护,她可以一直住着。”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郁昭看着头顶这片辽阔的天,心想总要像从前去看更大的水域一样,总有一日,她也要去看看天外之天,再将那些所见所闻讲给母亲听。因此当她开始踏足于山脚,看着眼前这条几乎是通向天尽头的长长石梯时,亦是努力地沉住气,迈开腿步步上爬。
岱宗山算不上陡,但那遥不见尽头的山道好像是上苍给修行人留下来的一道考题,每个想要修道问仙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
“道、道师。”路行不知多久,郁昭觉得腿上酸麻,再也走不动一步了,有些带喘地喊了一声前面的人。
西陵雪停下来,转身下了几阶石梯,问她:“走累了吗?”
郁昭点点头,垂目看着自己好似在抖的双腿,无力道:“我真没用,连这区区一座山也上不了。道师,我真的有修道的根骨吗?”
西陵雪扶着她坐下,道:“你现在尚且是凡人之躯,当然觉得登山困难。其实这山道漫长,也是给修士的一层考验,若是连这条路都上不去,就别谈修道了。泰安宗名声在外,好多人慕名而来,最后却有不少败在了这条上山的石道上,又怎么不算是上天设下的选拔呢?”
郁昭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可我也走不上去,是不是没有修道的根骨?”
“不。”西陵雪很果断地否下她这句话,“你只是望而生畏,而不是没有根骨。”
郁昭被她这话鼓动,撑着石阶起身,就要继续再往上走,谁料西陵雪竟拉住了她,自己屈膝半蹲下身,背对她说道:“上来。”
“啊?”郁昭愕然又不解,“这……不是说……”
“你命中该行此道,既然如此,这上山之路,我助你也行。”西陵雪不容多说,揽着她上了背,就这样循着石阶慢慢向上。
郁昭没懂这话的意思,问道:“道师,你给我算过命?”
西陵雪点头,“嗯。”
郁昭一时好奇起来,又问:“那我是个什么样的命?可以达到问仙那一步吗?”
西陵雪这次却没有回答,郁昭等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家背着她上山就已经很是不易了,如何还有精力来与她说闹?于是便老实地闭了嘴,再不开口说半个字。
两人沉默相对,又走了不知有多久,西陵雪忽说:“今日起,你我便是同门,按理,你该唤我一声师姐。”
郁昭并未多想,觉得她说的很在理,便喊了一声:“师姐。”
西陵雪在她声起时突然停了下来,郁昭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她呼气时夹带了一阵低沉的鼻音,她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西陵雪重新踏出一步,她的声音有些淡,说道:“再喊一次。”
“师姐。”郁昭便依她又喊了一声。
西陵雪道:“山上有些寒凉,你还是凡人之躯,若是觉得冷,便贴我贴紧些。”
郁昭从方才起就觉得有些冷,加之她伏在西陵雪背上不动,手脚便愈加发凉,现下听了西陵雪这样说,她想也不想便将对方的肩颈攀紧了些,压着上半身与西陵雪挨得严严实实,距离之近甚至能够嗅到她衣襟颈子里清雅的熏香气息。
越是登往山顶,白雾就越是清晰可见,至一处石门牌坊下时,西陵雪将背上的人轻轻放下,说道:“上面就是主峰了。”
郁昭抬头,看那牌坊上写了“泰安”二字,这时便有一道低沉的钟声传来,白雾闻此声后竟缓缓散去。西陵雪道:“这雾是个迷阵,防的是外面心怀叵测的歹人。只有师门中人到此后触响闻人钟,才能解这雾阵。”
她说罢,领着郁昭从牌坊下经过。往上还有约莫十来级阶梯,郁昭跟着走完了最后一阶,放眼而望便见前方坐立着一座庄严的大殿。
西陵雪道:“这是金顶主殿。”
“主人!”有个衣着劲装的少女远远喊着大步跑来,临近之后问西陵雪道:“你何时下山的?怎么没说呢?”
西陵雪道:“出去随意转转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师尊出关了吗?”
少女摇头,“还不曾。”她注意到西陵雪身后的郁昭,问道:“主人,这是谁?”
西陵雪只道:“回头再跟你说。”
她丢下这短短几个字,拉住郁昭的手腕便往主殿的方向走,一面说道:“那是我的剑灵,名叫白霜。”
“剑灵?”郁昭讶然,回头又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处的少女,再转头来问西陵雪,“化成了人形?”
西陵雪嗯声,“她乃玉胚天胎,出生于一块琉璃琥珀中,被我偶然所得,认主之后一直由我随身带着,与我一同修炼,久而久之就有了化形之态。”
郁昭心道说书人讲的那些竟都是真的,一时之间越发想拜师修道,只盼着自己日后也能成为说书人口中的一个传奇。
泰安宗规矩森严,郁昭一路走来,都不闻任何杂声,偶尔遇到几个修士走过,也只是静立原处对西陵雪行个礼再走开。进入主殿之后,西陵雪对她说了一声“在此等候”,便独自一人往屏风内里去了。
郁昭东张西望看了一圈,四周静悄悄的,好似整个大殿……亦或是说整座山上只有她一个人,幽阒之下几乎连胸膛里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地大。她不免又看了看西陵雪离去的方位,不知为何慌怕起来,忐忑之余连大气都不敢喘,也不敢随意乱看了,只直勾勾地望着那扇屏风,盼着西陵雪能早些出来。
不多时,那侧有了轻轻的脚步声,郁昭奔走几步上去,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从屏风后出现。
她有些怕生,顿时觉得脚上如注了铅,跟个鹌鹑似的赶紧又将头低下了。
“许师长。”西陵雪的声音这时传来,郁昭忙又抬头,看到西陵雪从前面这人的身后露出面来,说道:“正是她。”
这许姓道师对郁昭道:“抬头。”
郁昭乖乖照做,这才看清了这陌生道师的形容——是位年岁不大的女道修,服饰发冠皆是一丝不苟,面上不显笑意,长眉上挑眼亮如星,看着是个肃正严厉的样貌。
“我知道了。”许道师看了郁昭半晌,方对西陵雪微一颔首,“你先领去朝烟峰吧,旁的事情等师姐出关之后再说。”
“好。”西陵雪仿佛也提着一口气,听她这么说后才稍稍松缓几分,对许道师谢了一礼。
郁昭赶紧也学着西陵雪的模样对许道师行礼,对方轻笑一声,“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金砖上倒映的模糊影子就此一转,许道师的脚步声便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屏风后。郁昭松了一口气,不知所措地看着西陵雪,问道:“师姐,我可以拜师吗?”
西陵雪带着她往外面走,站在殿外指着云雾缭绕中的一座独峰,说道:“师尊闭关未出,你先同我去朝烟峰,日后就与我住在一处。”
郁昭须得眯着眼才能看清她手指的山峰,为难道:“这么远吗?”以她之前上山的脚力,若是要从此处去往朝烟峰,少不得耗费一日工夫。
却见西陵雪抛出剑来,揽着她的腰身便一跃而上,还不待郁昭出声,剑已经载着两人驰入了长空。
郁昭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闭眼不敢往下看,更是觉怕地哆嗦一下,腰迹那只扶着她的手不由得将她束得更紧。
“别怕。”西陵雪自背后拥着她,说道:“你靠着我,可以睁眼看看。”
郁昭小心地睁了眼,却还是害怕,想也不想就拽住了西陵雪的手。风呼啸在耳旁,白雾烟云飞快地向后逝去,她愣愣地看着,不多时已然忘记了害怕。
西陵雪道:“你看,凡事只要有了开头,便都不算什么了。”
朝烟峰就在正前方,剑慢慢地缓了下来,将两人平安地送到一间小院前。郁昭脚踩地面,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跟着西陵雪入院时,见那梁木下方挂了一张匾,上面写着“雪舍”二字。
西陵雪走在前面,推门而入一间屋子,郁昭快步跟上,进门便闻到一股清淡的熏香气息,与西陵雪脖颈里的那股味道一模一样。内室里的陈设摆放雅致,只是看着都很是素净,不见任何张扬的色彩。郁昭随意看了一圈,问道:“师姐,我以后也住这里吗?余下的屋子还有哪些是空着的?”
“这里没有别人,雪舍里的屋子你可以任选一间。”西陵雪将剑横置于剑架之上,回身来对她道,“朝烟峰是我的独居之所,除了白霜,不会有其他人过来。若是师尊师长们有事寻我,以飞羽信告知就好,我自会去往主峰。”
郁昭挠挠头,有些不敢信,“我……可以随便选一间?”
西陵雪道:“你初来乍到,还不曾辟谷,我会让白霜每日去主峰给你带饭。”
寄人篱下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挪到了另一个地方,郁昭除了点头,也不敢再说别的。西陵雪又说:“至于拜师倒是不急,等到师尊出关,我再带你去主峰。”
“好。”郁昭点头应是,外面忽然一闪而过一道光影,顷刻间将内室照得透亮,旋即又暗下了光,一声巨雷接踵而至。
郁昭被这道惊雷吓得打了个抖,浑身的寒颤都不知起了多少,她扭头去看窗子时,正好又有一道雷电落了下来,让内室猝然一亮。
“方才不是还晴空万里吗?仙山也会打雷?”她喃喃着,一只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摆。
西陵雪道:“这里到底还算是人间,不是天宫神殿。”
郁昭转头来看她,支支吾吾有些难言道:“师姐,我今晚……能不能先与你住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