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心中有点惊讶这全然的转变,夫差心底的怀疑,不该这么容易就被清除。
“这次你立了大功,寡人知道,赐你高官厚禄你也不会接受,这次回去,不必去马厩工作了,以后为寡人驯马吧。”
夫差的怒气全都消解了?夫差对他的怀疑真的完全没有了?夫差,似乎还对他有了点歉意。
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多想,范蠡便知道,肯定是西施的原因。可一夜之间,西施是怎样完全打消夫差的疑虑的?
仅仅是靠美色?不,夫差不是这样的人。
这时,范蠡的眼神越过夫差的肩膀,看到他的身后。中帐的帘子轻轻掀起,西施走了出来。西施见到他时,先是一愣,然后眼睛迅速看向一旁,有些忸怩地低下头,步履稍稍有些异样地匆匆走向一旁,像是在躲着众人的目光,又像是十分耻于见到他。
而夫差意识到西施出来时,也扭头去看了一眼,眼中是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一种满足与疼惜。
“有什么要求,让侍卫去做,不好意思出来,就不必出来。”
西施听罢,脸煞时红的一塌糊涂,转身又快速地消失在大帐内。
范蠡头脑中轰地一下全然空白,他突然意识到夫差为什么一夜间又重新信任了他。那不是伯嚭昨夜所暗示的什么西施绕指柔的功夫多么了得,夫差怎么会因为这个就轻易相信他们?他又不是昏聩之徒。夫差是基于一个事实才放过他啊!
范蠡低下头,极力掩饰自己此时的表情。昨夜,勾践为夫差提供了证据。而最后,由西施用自己的清白之身,打消了夫差最后的疑虑!
范蠡突然想到那日西施对他说,夫差说不会碰她,除非她心甘情愿。
昨夜,西施不正是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来阻止了这场灭顶的灾祸么!
她用自己的身体向夫差证明,她与他,没有私情!
回过头来的夫差见到范蠡闷着头,不说一句话,他道,“怎么不谢恩?范蠡。难道你对寡人的安排不满?”
夫差皱起了眉,范蠡一直那么不识抬举,他费了一番心思才想到让他去驯马的这个赏赐。这个差事,范蠡可能会接受,而且又可以让范蠡从繁重脏累的马厩工作中脱离出来,过的轻松一些。
但夫差完全不知道范蠡此时极度恶劣的心境。
范蠡此时紧紧握着拳头,极力控制全身的痛苦、悔恨与愤怒,他躲出去了一整夜,可最终,也逃避不了面对这样的现实。
“谢大王。”范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夫差无法从他平静的模样里窥探到此时他真正的心境。
夫差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回了大帐。
他掀开大帐的帘子,西施见了刚要起身,夫差就阻止了她,“不要动,若是身子不舒服,便躺着罢。”
西施的脸上一时羞红,无论如何,她也不过是一个刚破了身子的少女,此时,她有点无法面对眼前这个占有了自己的男人,自己生命中真正的第一个男人。
西施这样的美人,含羞带怯,再怎样的男人,此时都不会对她太粗鲁。
夫差坐到她旁边,搂着她。心中想着昨夜。
昨夜,他进到帐中,面对如此主动的西施,心中没有完全消解的疑虑如火上浇油般,将自己心中无名的妒火烧得更旺。
夫差问,“你是心甘情愿的么?”
西施道,“是,臣妾心甘情愿,只愿大王息怒。”
夫差脸色冷酷,心中冷笑,他此时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她想成全谁,他心里清楚地很,既然她这样一个美人愿意奉献自己委身求全,他没理由不成全她的愚蠢。
他将她抱起,没有一点怜惜地抛到床上,就像抛一个货物般。
然后他火速地褪去两人周身的衣物,却将西施整个人翻过去,趴在床上,他并不想看到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他想把自己心中无处发泄的怒气全数发泄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他的委屈,他的不甘,他的不遂心。西施从始至终都那么坚定地拒绝他,今天却甘愿委身于他,这难道还不足够说明她企图用自己的姿色帮范蠡掩饰的居心的么?愚蠢!
他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当他冲进西施的身体中时,他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身子一顿。他低下头,看到床单上的嫣红,她是……
夫差看向西施痛苦的脸,她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
夫差此时才明白,西施在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么她与范蠡,也是清白的?
这个认知令夫差心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瞧着西施柔弱可怜的样子,一时心中也软化了下来。他的动作突然变得温柔,覆上她的身子,“痛么?”
“忍一忍,第一次,总是这样的。”
夫差回味着昨夜他在身体上的满足,彻底征服和占有一个人的感觉总是好的,但那一夜,他却始终只是维持着背后的姿势。
他仍然不想看西施的绝色容颜。
西施的长发在床上散开,遮住了她的面容,他能隐约瞧见她的眼睛,曾经的坚强与倔强在那一夜被击碎,那眼中的痛苦、忍耐、不屈与初尝人事而染上的情青色,让夫差浮想联翩。
若是那个人,有一日,在他的身下变成这付模样,对他而言,才是最极致的快乐。
夫差将西施拢进自己怀中,“以后乖乖地听话,寡人不会亏待你。”
若是那个人,有一日,也能这么乖乖地,就好了。
想及此,夫差闭上了眼睛养神。
他的头其实还是有点眩晕的,昨夜一翻云雨,算是过分了。想到那石头好在是砸中了他,若是范蠡,于他而言就是灾难。
他知道自昨夜后,西施就跟他其他后宫中的女人一样了。他对她们,从没花过特别多的心思,高兴的时候,会逗逗她们,权当情趣;有需求的时候,会传她们侍寝;她们会给他生孩子,延绵子嗣;作为回报,他会提供给她们锦衣玉食;除了这些之外,没有更多了。
他不曾与她们谈论他心中的理想与抱负,她们也不曾参与他的壮志凌云,永远也不能与他分享那争霸天下的快乐。她们从不曾与他的生命紧紧地束缚在一起,女人只是他生命中太小的一部分,而他生命中最重要最精彩最令他引以为傲的那部分,她们是从不参与的。
他想,无论何时,他都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女人令自己身陷险境。
但那日,他却为了范蠡,做了。
在他的头脑反应过来以前,他的身体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会为范蠡做出这样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夫差面对自己的内心,也陷入了又一轮的沉思,他欣赏范蠡,他欣赏范蠡的武功,佩服范蠡的谋略,钦佩范蠡的品格。范蠡的坚强,范蠡的倔强,都让他想征服这样一个人,让这个人心甘情愿地站到他的身旁。
在第一次遇到范蠡的时候,他就迷恋上范蠡的回眸、那随风扬起的发丝后潇洒俊美的身姿,他对他有yu望,他确定,他想占有他,得到他。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会为这个人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所以,现在的他,对范蠡,只是因为喜欢而想征服和占有么?
这样对一个人强烈的情感,于夫差而言同样是陌生的。
伯嚭此时志得意满,刚到军中布置了今晚的犒劳宴,转身回来,却看到范蠡还呆愣着站在夫差帐外。
这时,中帐的卫兵正要驱赶范蠡,伯嚭向卫兵招了招手,将范蠡带远了。
伯嚭笑嘻嘻对范蠡道,“看样子,大王对重投温柔乡急不可耐啊。”
“这下子,大王对西施娘娘有了愧疚,西施娘娘又温柔献身,以后肯定更得宠了,”伯嚭瞄了眼王帐,笑道,“西施娘娘倒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只有放弃一些,才能获得一些,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这样的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只做浣纱女,才是真的可惜。”
范蠡眼中充满怒气,瞪着伯嚭。
伯嚭道,“唉唉唉,你冲我发什么火啊?又不是我让你们私相授受的。”
伯嚭一句话,刺到范蠡要害,范蠡心中更加难受。
“好啦,都过了一个晚上了,你还不能接受现实啊?”伯嚭道,“一个女人罢了,你早该想明白的,她成为大王的女人,是迟早的事,你们以后少做傻事就行了,这次是给你们的一个教训。走吧走吧,大王让我代为主持今晚的庆功宴,走,不痛快到时候就多喝点,我伯嚭对你范大夫一直可是很够意思的。”
夜来临的很快。
范蠡不想去,却被伯嚭一路拖去了宴会。此时,宴上的将士们都已经喝到烂醉,见伯嚭来了,纷纷上来敬酒,与伯嚭喝罢,又来与范蠡喝。
范蠡在他们眼里,其实不过是被大王抬举了的越国的亡国奴,打仗的时候,被一个亡国奴指挥,他们心里都很不爽,此时正是报仇的好时候,他们好多人围着范蠡,只想他出丑。
起初,范蠡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仿佛这胜利只是吴国的,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当吴国士兵围上来时,他看到他们眼中对他的调弄,他突然在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亡国奴的身份,他伸手提起一坛酒,冲着他们道,“谁想跟我比,一个一个来!”
这夜,范蠡似乎喝醉了,最后是伯嚭让人将他扶回营帐的,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多么想真正地醉倒,醉得不省人事,忘却一切烦恼与伤心事。可他却没有,酒喝的越多,他的脑袋却越清醒,心里越清清楚楚的。
送他回来的人都走了,范蠡借着酒劲在黑暗的帐子里痛哭起来,帐外的卫兵以为他在耍酒疯,没有理他。他痛恨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他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西施不会就范。而这痛哭又不仅仅为了西施与他。
从越国国破,他承受了太多,他一直强迫自己保持理智与冷静,压抑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成为勾践可以依靠的人。从入吴以来,他一刻都不敢松懈,可是,到了今夜,他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他想要保护越国,可他连西施这样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他觉得他过的太累了,太难了,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真的要崩溃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所有的痛苦与屈辱,在这昏黄的营帐里,一起被宣泄了出来。
等痛哭过后,范蠡又沉默了许久,就在那躺着,望着帐顶,整个人呆呆的,痴痴的,如死了一般。帐前的火光,将帐内映得微亮。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才动了动,伸手将平安囊从怀中掏出,他从榻上坐了起来,又盯着平安囊看了许久。
一阵风从帐帘的狭缝中钻入,火盆内火光跳动,映地帐内一阵明明暗暗,阴影在范蠡的脸上不住地变幻着。
突然,范蠡将西施赠送的平安囊扔向一旁火盆中那燃了一夜即将烧尽的火焰里。
火焰先是躁动地跳动了一翻,然后咝地生起一团火,那平安囊渐渐消饵在了火光中。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不去见西施,而只是没忍不住去探望一次,就险些暴露。
本以为,他克制自己再也不见西施,只愿留下一件物什,成全彼此,又险些酿成大祸。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够果决。
为一已私情,险遭灭顶之灾。
令西施献身,令大王陷入险境。
以后,绝对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西施只有一个身体,这次躲过去了,下次呢?下次要她的命么?
待平安囊彻底化为灰烬,范蠡像失去了支撑般将自己抛回到草榻上。
——但,他的愤怒呢?他的痛苦?西施的痛苦呢?他俩的悲哀呢?
强烈的情绪在范蠡的胸中翻涌,难以释怀。
而在那火光袅袅中,夫差在大雨中数次复杂的眼神再次浮现,令范蠡又陷入另一番迷茫中。
夫差令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他猜不透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这是第一次,他摸不透夫差的心思。
而,直觉上,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开始浮漾在他的心底。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晌午,吴军开始拔营撤军。
范蠡浑浑噩噩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收拾好东西退出了营帐。
范蠡来到中帐的时候,许多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不多时,夫差便从帐中走了出来,正式下令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