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容珩摇头,视线再次落在她的手指上,“是给你的。”
“给我?”宋予静打开药盒,里面是浅绿色的膏状,“我最近又没有受伤。”
“我之前听你说在做刺绣时,被针扎到几次。”容珩顿了顿,“这药膏可以治疗指伤,不会留疤。”
她一愣,张开双手,盯着指尖细看,再抬头看他。
白日里光线正好,又开着窗,屋外阳光灿烂,热意随风徐徐吹进来。
他眉间紧蹙,眼里蓄着浓浓的心疼,仿佛还有一个小小的她。
不是错觉。
宋予静猛地合上盖子,以手作扇,在脸颊边用力扇风,扭头去看屋里的冰鉴,嘟囔道:“里面的冰都融掉了吗?”
“我去叫人加冰。”容珩快步走到门口吩咐伙计,走回来时,又问,“要不要关上窗?”
“不用了。”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按住药盒,“你为什么会想送我药膏?”
“前天……”
刚说了两个字,他突然顿住,匆匆一瞥她的指尖,垂下眼帘盯着右手。
“我好像看到你手指上还有几粒红点,或许是被绣花针扎到的伤还没好,就去找太医要了这份药膏。”
宋予静捻紧指尖,不敢抬头看他:“早就没事啦,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药膏。”
他一番好意,还特意亲自送给她,她没有推脱,又说:“等会儿就要吃午饭了,擦了药膏不太方便,我等回家后再擦。”
“那你一定要记得擦药。”
她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闲聊片刻后,楼里的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依次在圆桌上布菜。
最后一名侍女摆好一盘苦瓜酿肉,屈膝道:“公子,姑娘,请慢用,如果有任何吩咐,到门口直接说一声即可。”
说完,侍女快步退出去,关上屋门。
宋予静扫了一眼,直接夹起一块苦瓜酿肉。
外层瓜皮蒸熟后,颜色深绿,里面裹的肉馅放了酱料,颜色深棕,一咬,苦味不算重,又被四溢的肉香冲淡。
她一连吃了两块,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身上,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容珩,见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她的碗里,再低头看看咬了一半的苦瓜酿肉。
她想了想,拿公筷夹起一块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你尝尝,不会很苦。”
容珩应声,咬了小半口,细细嚼着,目光仍落在她的身上。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宋予静捏紧筷子,下意识学他挺直腰背,“你不会想说我仪态不好吧?”
“不是。”他咽下嘴里的苦瓜,“我是想问,你觉得今天的菜肴怎么样?”
“很好吃,而且应该是江南的厨子掌勺。”
“嗯,你没有猜错。”他疑问,“但是你为什么一直吃苦瓜?我以为你口味偏甜。”
宋予静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容珩抿了抿唇,“先前有几次和你一起用膳,不难看出来。”
他观察的真仔细。
“你猜的没错。”她夹起一块糖醋排骨,“不过真论起来,酸甜苦辣各种口味,我都能接受,这样才不会辜负万千美食。”
“确实。”
“你呢?还有什么忌口吗?”她疑问,“你不喜欢吃甜的,那其他口味能接受吗?”
“还可以。”容珩补充道,“我只是不习惯,但甜口的菜肴糕点也能吃。”
“我知道了。”她朝他笑笑,“有空的话,我再带你去尝尝其他美食。”
“好。”
用过午膳,楼里的侍女进屋收拾干净,奉上茶水和三四盘应季的水果,又躬身退了出去。
宋予静望向窗外。
阳光倾洒大地,照得屋顶黑色瓦片泛起刺眼的白光,热意汹涌,街上行人少,连摆摊的摊贩都躲在屋檐下纳凉。
“我们再坐会儿吧,外面看上去还好热。”她拿起果盘里的葡萄,咬了一颗,忽然说,“我想用桂花和莲藕做月饼。”
“……这馅料倒是很少听过。”容珩缓声回答,“与你之前说的桂花加藕粉相比,或许味道各有千秋。”
“到时候,我留一份给你。”
容珩应好,又抬头看她一眼,却不说话,半阖眼帘。
宋予静想了想,伸手将碟子里的葡萄推到他的面前,“有些葡萄不算很甜,你要不要尝尝?”
容珩摘下一颗葡萄,拇指与食指捏住顶端的小孔,向下撕开深紫色的表皮,露出浅绿色的果肉,晶莹剔透,果汁充沛。
他低头一咬,圆形果肉没入口中,在薄唇留下一点深色水迹。
宋予静瞥了眼那点湿润,尔后迅速移开视线,随手抓起两颗葡萄塞进嘴里,葡萄皮有些酸硬,冲淡了果肉的甜味。
她嫌剥皮麻烦,加之大夫说葡萄皮能吃,她往常都是就皮一起囫囵吃下去。
现在见容珩如此细心地剥皮再吃,姿态文雅,她重新捏住一颗葡萄,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学他剥皮再吃。
正想着,视野里忽然出现一粒剥好皮的葡萄,被夹在他的指间。
宋予静盯着那粒葡萄。
或许见她迟迟没有回答,他收回手,拿了一个新的小瓷碟装好果肉,还在碟边摆好两条木签,再将碟子推到她的面前。
她倒不至于怀疑他是嫌弃自己仪态不佳,诚心诚意地道谢:“你人真好。”
容珩笑笑,又摘了颗葡萄,灵活地开始剥皮。
见碟子装得满满当当,她适时出声阻止,又抽出手帕递给他。
容珩接住,简单的全白色丝质巾帕,上面没有任何绣样。
宋予静正拿竹签戳起葡萄,见他盯着巾帕,回想他几次的欲言又止,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直接问就好了。”
他捏住手帕,顺着她的话头问:“之前你问我喜欢什么树,是不是打算在荷包绣树纹?”
“是啊。”
但是没有问出合适的答案,她只好想其他纹样了。
“那你最后为什么会选择……”他问,“君子兰?”
宋予静挠挠手心。
其实她原本想绣玉珩样式,还特意去库房里翻出一枚最好的羊脂白玉珩。
然后她盯着上面繁复华丽的纹样发了半天呆。
以她现在这七零八碎的绣工,把手指头扎出窟窿都绣不好。
不过这层内情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了。
“七夕的时候,你在灯笼上画了君子兰,我想你应该不讨厌,而且,我觉得和你很相称。”宋予静认真回答,“君子如兰,清雅疏朗,温润端方。”
容珩久久没有说话,直盯着她。
窗外日光渐渐偏移,照在半支起的窗户,透过窗棂,在他雅致的眉眼间落下一丝阴影。
那一瞬间,他的眼眸变得晦暗不明,幽深暗沉。
不等她细看,他又半垂下眼帘,轻轻应了声“嗯。”
宋予静心想大概是自己看错了,伸手关上窗户,刺眼的阳光被阻隔在外,回头问:“不晒了吧?”
容珩摇头,温声询问:“你还想吃葡萄吗?”
虽然葡萄带皮也能吃,但剥皮后的葡萄味道也很不错,还有人帮忙,她乖巧地应道:“想。”
日头渐移,等到外边太阳不再过分毒辣,两人一起离开临江楼。
约摸刚过申时正,街上行人稀疏,临街铺子的伙计们依旧在卖力吆喝。
因为要赴容珩的邀约,宋予静特意空出一天,眼下时候尚早,还不到回家的时候。
按理本该与他客气地告辞分开,但脚尖在地面转了几圈,还是没能往回走,她磨磨蹭蹭地开口:“你等会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吗?”
“并无。”
“那我们再去逛逛?”见他点头答应,宋予静忍不住扬起嘴角,“先去城西好不好?前几天陪人在那边逛,我发现一家不错的铺子……”
容珩目光含笑,耐心地跟在她的身侧。
一连逛了半天,逛到天色将晚,还在外面吃了晚膳,宋予静才在容珩的护送下回到公主府。
“好了,你也早点回家吧。”宋予静取来一盏灯笼交给他,“路上要小心。”
容珩点头,再次叮嘱:“记得擦药。”
“我记住了。”她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等会儿回去就擦药。”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宋予静这才回家,径直走进瑞雪居的里间。
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药盒,瞅瞅几眼自己的手指,拧开盖子,挑出一点药膏,细细涂抹在指尖。
药膏微凉,擦在指腹,一瞬间泛起丝丝凉意,但很舒服,不会特别刺激。
她摊开手心,搭在案几上。
“姑娘,殿下派人来……”冬雪走进来,视线触及她手边的药膏,两步跨过来,急声询问,“您受伤了?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用!这是护手的。”宋予静连忙阻止,“母亲有什么嘱咐?”
冬雪低头看看她的手,确定并没有受伤后,接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殿下说中秋宫宴快到了,吩咐人送来五套宫装,让您记得从中选一套。”
庆阳长公主的眼光一向很好,之前端午去西苑时的宫装就是母亲挑的。
宋予静没有去看,让冬雪大致描述都是什么颜色款式。
听完,她低头看左手,上面的药膏已经充分化开,融进肌肤里,指尖红润,看不清那些细小的红点。
她合拢掌心,说:“选那套月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