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完毕,一行学生走出教学楼。楼外有一个景观系同学建的小花园,流水潺潺鸟语花香,新培育的欧洲月季花团锦簇。
鹅卵石小道延伸出去,校道上停了一辆油光锃亮的黑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看起来就很贵。
有同学赞叹道:“哇,宾利,传说中的有钱人呢。”
郁南不关注车,也不清楚什么是宾利。但同学语气浮夸,他就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忽地咯噔一声。
深城当然不止这一辆宾利,他却只坐过其中一辆,于是立即想到了某个说要他“等着”的人。
车内小周道:“宫先生,要我叫他过来吗?”
宫丞眸色沉沉看着窗外的人:“我自己来。”
他手指在小桌上敲了下,很快就滑动手机屏幕拨通郁南的电话,他要他乖乖过来。
郁南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露在外面的胳膊细白,下半身依旧是一条破洞牛仔裤加板鞋,标准的穷学生打扮。
因这打扮,郁南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说是十六七岁也有人信。
就是这样一个小家伙,竟敢做出那么大胆的事,宫丞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第一次被“甩”的男人,他出国这大半个月,心里都是想的回来之后如何教训这个家伙,甚至于根本没思考过对方会逃跑的可能性。
电话响了两声,郁南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宫先生”。
他心跳得更快了,猛然抬头再次看向那辆车。
“喂?”郁南不敢确定。
可是,电话里的男声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过来。”
果然是宫先生!
郁南愣在当场。
宫丞按掉手机,好整以暇。
却看见阳光下,郁南怔忡几秒后拔腿就跑,跑得比见了鬼还快。
宫丞都要气笑了,小周不敢猜测他的心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沉声道:“追。”
郁南前几天熬夜画图,根据自己的疤痕形状与走向描摹细节,好容易把想要的图案画好了。俞川昨天才抽出时间给他割了线。等下一次上色还需要几天时间。
跑步的动作使得衣料在身上摩擦,还发着红的皮肤也发着疼,尤其是大腿内侧的一块被牛仔裤磨得他想哭。
他没想到宫丞会忽然出现来找他,他还抱着侥幸心态——说不定宫先生不会再来找他算账了。所以乍见到宫丞,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好逃跑。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另一方面是他对身上的线稿图有所顾忌,生怕被发现。因为他纹了对方最喜欢的玫瑰,这简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举动。
事实上,郁南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纹玫瑰。
是因为宫先生喜欢吗?
他羞于承认。
转过弯窜入一条小道再钻出竹林,郁南打算躲入大四学长们常用的庆华堂。
可惜宫丞的车比他跑得更快,绕了一个圈竟然还是将他堵在了竹林出口。
车窗降下来,宫丞表情冷淡:“上来。”
学生们的说笑声传来。
说来也巧,庆华堂里出来一群学生,熙熙攘攘。
郁南眼眶有些发红,是疼的。他怔怔看了宫丞几秒,说了句“对不起”,胆大包天,也不看宫丞是何种脸色,转身就往人群里面跑了。
这下等人群散去,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南湿润的眼眶和小狗般的眼神令宫丞意外。
他忍不住扶额,他才是被耍的那个,怎么这小东西还委屈上了?
*
郁南一路跑回了宿舍才觉得有些安全感,一口气灌了一大杯水才缓过神来,心还在兀自咚咚咚地跳着,不知道是悸动还是害怕。
难怪老人们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甚是有点发痒,只好脱掉T恤站在全身镜前观察。
原本就丑陋的疤痕因为割线后发红就更丑了,他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只祈祷线条不要晕开,那么昨天受的苦就白受了。
描线、割线,俞川做得很细致,足足忙了十几个小时。
郁南趴在黑色皮椅上脱得精光,他本就是个对疼痛很敏感的人,自然因这刺青痛得满身大汗。
当时覃乐风坐在一旁陪他,用毛巾替他擦拭汗珠,悄悄调侃:“要不是我是个零,你这模样我就该硬了。”
郁南还咬着唇,唇瓣通红,眼带水光:“……你变态。”
“什么变态,我是微微一硬,表示尊敬。”覃乐风笑,“我觉得纹身全部完成以后一定会很好看,加油啊宝贝。”
郁南勉强开口:“罗曼·罗兰说过,艺、艺术是一种享受,我正在享受。”
南言南语俞川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停下割线机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刽子手必须给你再打个折。”
漫长的“享受”一直持续到天黑才结束,郁南疼了一晚上,今天又耗费心力进行期末考。他本打算去食堂吃完饭就回来躺着的。这下好了,饭没有吃,覃乐风也出去面基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有同学来敲门:“郁南。”
郁南爬起来开了门,原来是隔壁宿舍的同学。
对方惊讶:“你脸怎么有些发白,是不是生病了?”
郁南摇摇头:“我去纹身了,有点疼。”
今天他已经对不下十个同学说过这件事了,大抵和他那次宣告失恋差不多,大概他认为纹身也是一件人生大事吧。
再说,纹身也是一件特别酷的事。
郁南现在觉得自己很酷。
那个同学来了兴趣:“纹什么了?我可不可以看看。”
郁南很大方地说:“可以,不过现在没纹完,我下次给你看。你找我什么事?”
同学说:“哦,这个给你。”
他将一个袋子放到宿舍桌上,“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有人叫我带上来的,好奢侈啊,苍记打包的外卖,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还能提供外卖。”
郁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点,是谁给你的啊?”
同学说:“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很有礼貌的样子,哦,他说他叫小周。”
原来是宫先生。
等同学走了,郁南看着那份外卖心里百味杂陈。
宫先生怎么这么好啊?他一边吃一边感动,心里觉得更对不起人家了。
宫先生不计前嫌,是已经原谅他了吗?如果、如果他还要回头与宫先生在一起,对方是不是也可以接受呢?
这么一想,郁南脸就发红。
始乱终弃后还想吃回头草,他觉得自己的脸皮真厚。
爱情果然是令人模糊自我的东西!
上完最后一次色的夜晚,郁南独自走在学校的小道上。
俞川告诉他上红色颜料会很疼,因为红色不利于皮肤显色,很可能需要反复上色,可郁南还是没想到会这么疼。要命的是,因为烫伤面积太大,再加上大腿内侧及臀部皮肤娇嫩,俞川得分好几次来完成。不仅郁南难以忍受,作为纹身师的俞川也很累,纹一次就需要四五个小时。前几次都有方有晴和覃乐风陪他,这是最后一次,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听他们说有事,就让他们先走了。
上完色效果已经出来了,郁南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满是红肿,过几天还会结痂,可是他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喜欢上自己的身体。
他一边走一边想,一会儿回去拍两张照,把这过程好好保存起来留作纪念。
忽然,有人从背后伸来手臂,郁南来不及惊叫出声,就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他霎时间汗毛倒竖,以为遇到了抢劫,可转眼间就一阵天昏地暗,他就被人塞进了一辆车的车厢里。
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冷气十足,空间极大。
还坐着宫丞。
“宫先生?!”郁南震惊了。
宫丞却对保镖吩咐道:“关门。”
“是。”
车门被关上,然后“咔哒”轻响落锁。
宫丞今天是再次来逮人的,上次被郁南跑掉是一时疏忽,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跑吗?”男人黑眸深沉,看不出情绪是喜是怒。
见郁南像只受惊的猫咪,他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再次开口道,“不讲清楚,你接下来就别想回学校了。”
郁南脸一下就红了:“……不、不跑。”
讲清楚?
宫先生要讲什么?他记得自己在纸条上说的很清楚了。
宫丞高鼻深目,盯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很深情的感觉。
他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事情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人能从他这里夺走主动权。
“讲一讲为什么分手。”宫丞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小家伙,“嗯?小渣男?”